白子画离开习剑坪后,并未回绝情殿,而是径直去了长留山的藏书阁。高耸入云的古塔内,玉简堆积如山,书香与陈旧木料的气息混合,沉淀着岁月的宁静。他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平复被那个意外之拥抱搅乱的心湖。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为藏书阁的窗棂镀上一层暖金。笙箫默摇着他的玉扇,优哉游哉地踱步进来,精准地在靠窗的一排书架后找到了正对着一卷古老剑谱出神(实则一个字也未看进去)的白子画。
“啧啧啧,”笙箫默凑近,用扇子掩住半边脸,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戏谑,“师兄,我听说……今日习剑坪上,很是热闹啊?”
白子画眼皮都未抬,只是将手中的竹简轻轻翻过一页,发出细微的声响,语气平淡无波:“授课切磋,有何热闹可言。”
“哦?只是切磋?”笙箫默挑眉,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我怎么听说,是某人被咱们的骨头客卿当众‘投怀送抱’,然后咱们清心寡欲的尊上,竟罕见地……落荒而逃了?”
“砰!”一声轻响,是白子画将竹简合上的声音。他终于抬起眼,眸光清冷如雪,落在笙箫默脸上:“你很闲?”
若是寻常弟子,被尊上这般看一眼,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但笙箫默何等了解他这位师兄,见他这般反应,心中更是笃定,笑意更深:“闲倒是不闲,只是关心师兄嘛。你说骨头姑娘如今这般……赤子心性,行事全无章法,你这追妻之路,怕是漫漫其修远兮啊。”
白子画沉默不语,只是周身的气息更冷了几分。追妻?他现在连靠近她,都需要莫大的定力,生怕一个不慎,泄露了过多情绪,将她惊走。
“要我说啊,师兄,”笙箫默收起几分玩笑,正色道,“欲速则不达。骨头姑娘如今记忆全无,心性如同白纸,你越是急切,她可能越是茫然,甚至……抵触。不如,换个方式?”
白子画眸光微动:“何意?”
“投其所好。”笙箫默玉扇轻点,“她喜欢什么?喜欢玩,喜欢新奇,喜欢不受拘束。你整日里不是修炼就是处理公务,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她怎会愿意靠近?你得让她觉得,和你在一起,是有趣的。”
“有趣?”白子画微微蹙眉。这个词,与他千年来的生命,几乎毫无关联。
“对,有趣!”笙箫默循循善诱,“比如,她不是好动吗?你偶尔可以带她去看看云海,逛逛市集。她不是对什么都好奇吗?你可以给她讲讲六界奇闻,或者……陪她下下棋?”
“下棋?”白子画想起绝情殿中那副蒙尘的棋盘。前世,小骨最不喜的便是下棋,觉得枯燥乏味,坐不住。如今……
“此一时彼一时也。”笙箫默仿佛看穿他的想法,“现在的骨头姑娘,说不定会觉得新奇呢?棋盘如战场,运筹帷幄,也是一种乐趣。关键是,这是一个能让你和她安静相处、又能不动声色地‘交锋’的机会。在棋局上,总能看出些心性,不是吗?”
白子画若有所思。
……
翌日,午后。
骨头在绝情殿前的院子里,正对着几株新开的奇花异草研究,琢磨着能不能入药或者做成好吃的,就看见白子画从不远处走来。
“子画!”她欢快地招手,昨日比剑的输赢和那个短暂的拥抱,早已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你忙完啦?”
“嗯。”白子画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沾了些泥土却明媚生动的脸庞,心中的滞涩似乎被熨帖了几分。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缓缓开口:“今日……可有空闲?”
“有啊有啊!”骨头立刻点头,“正无聊呢!你要带我去玩吗?”她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白子画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移开视线:“殿中有一副棋盘,你若无事,可愿对弈一局?”
“下棋?”骨头歪了歪头,这个提议显然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对这个活动的记忆很模糊,似乎没什么兴趣,但看着白子画那看似平静却隐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邀请的眼神,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反正也无聊,试试看呗!
“好呀!”她爽快答应,“不过我不太会哦,输了你不准笑话我!”
“不会。”白子画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柔和。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绝情殿的正厅。这里依旧冷清空旷,只是比骨头初来时多了几分生活的痕迹——比如,角落里随意摆放的她摘回来的野花,石桌上还有她没吃完的半包蜜饯。
白子画走到靠墙的一排书架旁,取下一个古朴的木盒。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副晶莹剔透的玉石棋盘,黑白二子温润生光,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哇,这棋子真漂亮!”骨头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伸手拿起一颗白子,触手温凉,对着光看,里面仿佛有云雾流动。
白子画细致地铺开棋盘,将盛着黑子白玉棋罐放在她手边,自己则执白子。
“你先。”他道。
“那我就不客气啦!”骨头捏起一颗黑子,想都没想,直接“啪”一声,落在了棋盘正中央的“天元”位上!
这一落子,让白子画执棋的手指微微一顿。
围棋之道,讲究金角银边草肚皮,开局占角是为常态,直接落子天元,要么是绝世高手的不拘一格,要么就是……完全不懂棋的胡乱为之。显然,骨头属于后者。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双手托腮,一脸“我下了,该你了”的坦然,眼神纯净,毫无机心。
白子画心中暗叹,果然是……一张白纸。他依循棋理,将白子落在了右上角星位。
骨头见他落子,立刻又捏起一颗黑子,几乎是贴着白子,放在了旁边。
“吃你!”她笑嘻嘻地说,完全不懂围棋“气”的规则。
白子画:“……”他耐心解释道:“围棋需将对方的棋子围住,使其无‘气’,方能提子。并非紧挨着便可。”
“啊?这么麻烦?”骨头皱了皱鼻子,但还是乖乖听讲,“那怎么才算围住?”
白子画便简单将围棋的基本规则,气、眼、提子等说与她听。骨头听得半懂不懂,但觉得这种“包围”与“反包围”的规则,似乎有点像打架,倒也生出几分兴趣。
“懂了懂了!再来!”她摩拳擦掌。
于是,一场极其诡异的对弈开始了。
骨头下棋,全无章法,天马行空。她时而因为一片棋子形状好看,就拼命去救,全然不顾大局;时而又异想天开,想用几颗子就去包围白子画的一大片棋,结果自然是送死;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凭直觉,觉得哪里顺眼就下在哪里,经常把自己棋子的“气”堵死,让白子画哭笑不得地帮她指出。
白子画的棋风,则一如既往,沉稳大气,步步为营。他并未因为对手是初学者而刻意相让,却也并未展现出凌厉的攻势,只是如同一位耐心的导师,引导着她落子,偶尔在她做出明显错误的决定时,会出言提醒一句“此处不妥”,却并不强求她更改。
棋局过半,棋盘上黑棋已是七零八落,溃不成军,白棋则连成一片,大势已定。
骨头盯着棋盘,小脸皱成了一团,显然也看出自己输定了。她有些不甘心,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棋盘,嘀嘀咕咕:“不好玩,光是你围我,我都围不住你……这规则肯定有问题!”
白子画看着她懊恼的模样,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因为背不出口诀而耍赖的小徒弟,眼底不自觉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柔和。他执起一枚白子,并未落在决定胜负的关键处,而是点在了一处无关紧要的地方,瞬间,自己一片白棋的“气”变成了只剩一口。
“此处,”他声音平淡地提醒,“你若落子,可提掉我七子。”
骨头眼睛一亮,立刻捏起黑子,“啪”地按在他所指的位置,兴高采烈地将那七颗白子捡起来,放在自己手边,仿佛取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捷:“哈哈!吃到啦!”
看着她因为提了七个子就眉开眼笑、重新焕发活力的模样,白子画心中五味杂陈。这拙劣的、明目张胆的“相让”,她竟毫无察觉,只是沉浸在简单的快乐里。
前世,他教她练剑、教她法术,何曾有过这般“纵容”?总是严苛要求,一丝不苟。若她当年,也能如现在这般,因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放水”而展露笑颜,他们之间,是否会有所不同?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藤蔓般缠绕住心脏,微微抽痛。
“再来一局!”骨头收拾着棋子,斗志重燃,“这次我肯定能找到你的破绽!”
“好。”白子画轻声应道,陪着她重新开始这局注定结果,过程却让他甘之如饴的棋局。
殿外,夕阳渐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的地面上。一室静谧,只有玉石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和骨头偶尔因为“吃”到子而发出的轻呼。
这看似平和温馨的画面下,涌动着只有白子画自己能感受到的暗潮。是失而复得的珍视,是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酸楚,是笨拙地学习如何与她全新相处的小心翼翼,更是对过往无尽追悔的汹涌暗流。
他在这局棋中,看到的不仅是棋路的散乱,更是她如今心性的投射——纯净、跳脱、不受约束,却也因为失去记忆的锚点,而显得有些……浮萍无根。
他该如何,才能成为她可以依靠的岸?
(第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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