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矿难疑云》
朔风卷着煤尘,刀子般刮过京西的矿场。陈文强正蹲在矿口,粗糙的手指捻着新采出的煤块,对着天光细看纹路,嘴里习惯性地嘀咕着“发热量”、“含硫量”。几个工头围着他,大气不敢出,只等他拍板今日掘进的方向。
“东边那个薄煤层先放放,”陈文强把煤块往地上一丢,溅起一小蓬黑灰,“集中人手,卯足了劲儿给我啃西边这条厚实的!记着,通风口得给我盯死喽,这底下,”他跺了跺脚下黢黑的土地,脸色是少有的凝重,“‘气’重!”
工头们诺诺应声。矿上谁不知晓这位东家神异?他那套看“气”的本事,玄乎其玄,偏又屡屡应验,早已成了矿工们保命的金科玉律。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敲碎了矿场的嘈杂。
陈文强皱眉望去,只见官道上尘土飞扬,一队顶盔贯甲的骑兵如黑云压境,直扑矿场大门而来。当先一骑,皂靴、青袍,面皮绷得如同铁铸,正是奉旨清查京畿矿冶的河南山东总督田文镜!他身后,是面无表情、按刀而立的兵丁,冰冷的杀气瞬间冻结了矿场上所有的生音。
“围了!”田文镜勒住马缰,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矿场每一个角落。
甲叶铿锵,长枪如林。官兵们动作迅疾,眨眼间已将整个矿场围得铁桶一般。矿工们惊惶失措,像被驱赶的羊群般聚拢到一起,不安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工头老赵脸都白了,凑到陈文强身边,声音发颤:“东家…这…这是冲咱们来的?”
陈文强心头猛地一沉。年羹尧!这个名字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在他脑中嘶嘶作响。自打他那廉价高效的“蜂窝煤”如同燎原野火,烧遍了京城的冬日,将那些仗着祖传煤窑、坐地起价的老爷们逼得跳脚,他就知道这麻烦迟早要来。只是没料到,年羹尧的手竟能伸得如此之长,如此之快,直接搬动了以“刚正”闻名的田文镜这尊神!
田文镜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一张张沾满煤灰、写满惊惧的脸,最后稳稳地钉在陈文强身上。他从袖中抽出一卷公文,哗啦一声抖开,声音冷硬如冰:
“查!京西陈氏煤窑,罔顾朝廷禁令,私采滥掘,毁坏龙脉地气,更兼苛待矿工,草菅人命!今有苦主联名上告,铁证如山!奉上谕,即刻查封!一应人等,听候勘问!” 他顿了一下,目光如电,直刺陈文强,“主事者陈文强,拿下!”
“拿下”二字如同炸雷。两个如狼似虎的兵丁立刻扑上前来,铁钳般的大手就要扣向陈文强的臂膀。
“且慢!”陈文强一声断喝,声震全场。他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迎向田文镜那审视的目光,脸上毫无惧色,只有一种近乎凝重的肃然。“田大人!查封拿人,陈某不敢有违。然则,此矿非封不可之时!”
田文镜眉峰一挑,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和更深的寒意:“哦?本官倒要听听,有何不可封之由?莫非你要抗旨?” 他身后的兵丁手已按上刀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抗旨?陈某不敢!”陈文强语速极快,字字清晰,“大人请看!”他猛地抬手指向那黑黢黢、如同巨兽之口的矿洞深处,“此矿,眼下已是悬于京畿头顶的一把利刃!其下积聚之‘阴火’(瓦斯),遇明火即爆!一旦失控,半个山头都要被掀飞!届时,洞内数十矿工尸骨无存,周遭村落亦难逃大劫!大人此时封矿,隔绝内外,通风断绝,无异于亲手点燃引信!敢问大人,是封矿事急,还是这数百上千条人命事急?”
“阴火?”田文镜的眼神陡然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陈文强,仿佛要将他剖开看个通透。他宦海沉浮,清查过无数矿场,矿难也见过不少,塌方、透水、失火…却从未听过什么“阴火”能炸飞半座山!直觉告诉他眼前这商人是在危言耸听,意图拖延,可陈文强眼中那份近乎狂热的笃定和凝重,却又不似作伪。他身后的幕僚也面露疑色,交头接耳。
“一派胡言!”田文镜身侧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师爷尖声斥道,“田大人,休听此刁商妖言惑众!什么‘阴火’,分明是惧罪脱身之词!速速拿下,押回衙门严审便是!”
田文镜抬手止住师爷的聒噪,目光沉沉落在陈文强脸上:“陈文强,本官只问你一句。你口口声声‘阴火’,可有凭据?若无实据,便是欺瞒上官,罪加一等!”
“凭据?”陈文强心中念头急转。现代瓦斯检测仪?那是天方夜谭。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矿口悬挂的几盏用于照明的普通油灯,心中已然有了计较。“有!大人若肯移步,随陈某入洞一观,真相立现!”
“入洞?”田文镜的幕僚们脸色都变了。矿洞幽深,本就是险地,何况这商人说得如此凶险?那山羊胡师爷更是急道:“大人,千金之躯不立危墙之下!万万不可!此乃贼子奸计!”
田文镜盯着陈文强坦荡甚至带着一丝急切的眼神,沉默片刻。他一生刚硬,最恨欺瞒,却也最重实证。这“阴火”之说太过骇人听闻,若不亲眼所见,他绝难相信,更无法向上交代。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金石之质:“好!本官就随你入洞!若你所言属实,此矿之封押后;若有一字虚言,或敢有异动……”他目光扫过四周按刀的兵士,杀意凛然,“立斩!”
“谢大人!”陈文强心中巨石稍落,毫不犹豫,转身就朝那黑暗的矿口走去。田文镜冷哼一声,示意几个亲信护卫紧紧跟上,自己亦大步踏入那弥漫着煤尘与湿冷气息的甬道。那山羊胡师爷犹豫一下,终究不敢独自留下,也战战兢兢地跟了进去。
矿洞深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只有壁上挂着的几盏豆大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投在湿漉漉、渗着水珠的坑壁上,如同鬼魅起舞。空气沉闷滞重,混杂着浓烈的煤屑味、朽木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类似腐烂鸡蛋般的特殊气息——陈文强的鼻子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危险的前兆。越往里走,那味道似乎隐约重了一丝。
田文镜虽面色如常,但紧抿的嘴唇和锐利扫视四周的目光,透露出他内心的戒备。护卫们更是刀半出鞘,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和陈文强的背影。
“大人,请止步!”走到一处相对宽敞的作业面,陈文强停下脚步。这里石壁嶙峋,支撑的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指向一处岩层裂隙,那缝隙不大,肉眼几乎难辨,但凑近了,能听到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嘶嘶”声。“大人请看此处。”
田文镜走近,凝神细听,又凑近那裂隙嗅了嗅,眉头紧锁:“确有微弱气流…这便是你所谓‘阴火’泄出之处?仅凭此?”
“此乃其一。”陈文强语气笃定,他解下腰间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这是他根据记忆,让京城最好的铜匠和琉璃匠秘密打制的简陋“瓦斯检定器”——主体是个密封的黄铜圆筒,一端嵌着特制的薄琉璃片,内里固定着一片极其轻薄的磁针,磁针上粘着一根纤细的毛发以放大偏转。另一端则是个带活动阀门的进气孔。整个装置显得古怪而笨拙。
“此物何用?”田文镜看着这奇形怪状的铜筒,疑窦更深。
“此乃陈某家传勘矿秘器,用以探查地脉之气,尤擅感应无形‘阴火’。”陈文强面不改色地扯了个弥天大谎,手上动作却极其麻利。他小心翼翼地旋开铜筒一端的阀门,将那进气孔对准岩壁那道微不可察的裂隙。
洞内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裂的噼啪声。田文镜、幕僚、护卫,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个古怪的铜筒上。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只有气流通过阀门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咝咝”声。
突然!
铜筒内那根粘着毛发的磁针,猛地一跳!紧接着,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开始剧烈地左右摇摆、疯狂旋转!那根纤细的毛发在琉璃片后划出一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
“动了!真的动了!”一个护卫忍不住低呼出声,声音在寂静的矿洞里显得格外刺耳。田文镜瞳孔骤缩,身体微微前倾,铁铸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的裂痕。他身后的师爷更是吓得倒退一步,差点撞在棺木上。
“此器感应‘阴火’之气,其动愈烈,其气愈毒,积聚愈多!”陈文强沉声解释,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这自制的玩意儿可靠性究竟几何,他也没十足把握,但此刻磁针的狂舞无疑是最有力的证明!
“哼!区区磁针异动,焉知不是你这诡器自身作祟?”那山羊胡师爷强自镇定,尖声质疑,但声音里的颤抖却出卖了他。
陈文强眼中精光一闪,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他猛地抬头,指向矿壁高处悬挂的一盏最普通不过的豆油灯:“大人!是真是假,一‘灯’可鉴!请大人命人,取长杆,挑开此灯罩!”
田文镜此刻心中已是惊涛骇浪。磁针的狂舞绝非寻常,这商人神色间更无半分作伪的痕迹。他死死盯着陈文强,又看向那盏摇曳的油灯,猛地一挥手:“取杆来!”
一根丈余长的结实竹竿很快递到一名护卫手中。护卫在陈文强的指引下,小心翼翼地将竹竿顶端伸向那盏悬挂的油灯,轻轻一挑——
“咔哒”一声轻响,简陋的陶泥灯罩被挑开,跌落在地,摔得粉碎。失去了灯罩束缚的豆大灯火,骤然暴露在矿洞沉闷的空气中,火苗向上猛地一窜!
就在这一瞬间!
一道幽蓝、惨白、妖异无比的火舌,毫无征兆地从灯焰上方凭空窜起!它并非依附于灯芯燃烧,而是如同地狱里钻出的鬼魅,凭空悬浮燃烧,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瞬间舔舐到坑道顶部一块凸出的、沾着煤尘的朽木!
“轰——!”
那朽木上干燥的煤尘和木屑被这诡异的蓝白火焰一燎,轰然爆燃!一团赤红的火球猛地炸开,火星四溅!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保护大人!”护卫们魂飞魄散,本能地拔刀扑上,用身体将田文镜死死护在身后,挥刀格挡飞溅的火星。那山羊胡师爷吓得惨叫一声,直接瘫软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整个矿洞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火光映照得一片通明,随即又被更浓的黑暗和刺鼻的焦糊味吞噬。
幽蓝的火焰只持续了短短一息,便随着那团煤尘的燃尽而倏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洞顶一小片焦黑的灼痕和空气中弥漫的硫磺与焦臭混合的刺鼻气味。但方才那妖异、恐怖、瞬间爆燃的一幕,已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眼底和心底!
死寂。比之前更沉重的死寂笼罩下来。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田文镜推开挡在身前的护卫,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那片焦痕和地上碎裂的灯罩。他一生刚正,不惧鬼神,但方才那凭空而生的幽蓝鬼火和爆燃,却让他脊背瞬间爬满了寒意。这绝非人力所能伪造!
陈文强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凝重:“大人!这便是‘阴火’遇明火之相!此气无色无味,充斥于巷道高处,平日积聚难察,一旦遇火,轻则爆燃灼人,重则……”他顿了一下,加重语气,“山崩地裂!今日若非大人亲临,陈某冒险演示,一旦矿工照常作业,灯火触及,后果不堪设想!此矿,非是私采之罪,实乃京城肘腋之患!”
田文镜猛地转过头,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淬火的刀子,直直刺向陈文强。那目光中,最初的冰冷、怀疑已被剧烈的震撼和后怕所取代。他缓缓抬起手,阻止了身后护卫任何可能的动作。攥紧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但最终,那紧握的拳头,竟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好一个‘阴火’!” 田文镜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碎石,“陈文强…你…如何得知此物?又如何…能查?”
他不再提“查封”,不再提“拿下”。此刻萦绕在这位铁面总督心头的,是那妖异蓝焰带来的彻骨寒意,是数十乃至上百矿工可能瞬间化为飞灰的恐怖景象,更是这可怕隐患竟被一个商人率先察觉的惊涛骇浪!这已远超寻常矿务纠纷,直指一城安危!
陈文强心中绷紧的弦终于稍松,知道自己赌对了。他立刻抓住机会,语速沉稳而清晰:“回大人!此乃家传秘术,辅以此器。陈某于矿道中,观气流之滞涩,嗅其微腐之息,再以此器感应其‘气’之浓烈,便可大致判明凶险。欲解此厄,非是难事!只需开凿专用风道,以自然风力或人力风箱,日夜不息,强力抽排此‘阴火’之气,使其不得积聚;矿工所用灯火,更需特制,以细密纱网层层隔绝罩护,令灯火不泄,外气难入……”
他一边快速解释着现代矿井通风和防爆矿灯的核心原理,一边用最直观的比喻:“如同房屋开窗透气,火烛置于笼中!此乃釜底抽薪之法!大人,此矿若就此封死,阴火淤积,如同地底埋藏火药桶,只待时机引爆,遗祸无穷!唯有疏堵结合,化险为夷,方是上策!”
田文镜听着这前所未闻却又自成道理的法子,眼神剧烈变幻。陈文强所言,直指要害,条理清晰,绝非临时编造。他沉默着,目光扫过洞壁上那焦黑的痕迹,又看向陈文强手中那曾疯狂摆动的铜筒,最后落回陈文强那张沾满煤灰却目光湛然的脸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洞顶渗下的水珠滴落,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嗒、嗒”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喜欢煤老板和儿女的穿越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煤老板和儿女的穿越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