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雨夜惊雷》
雨点砸在油毡棚顶,沉闷得如同无数鼓槌敲在陈文强的心上。
他蹲在窑洞口临时搭起的窝棚里,盯着外面滂沱如注的雨幕。雨水裹挟着黄泥,在脚下汇成浑浊的小溪,正贪婪地倒灌进下方黑黢黢的窑口。白天新开的探巷位置偏低,此刻成了天然的蓄水池,水位正一寸寸向上爬升,水面漂浮的煤渣碎木打着旋儿。
“东家,不成啊!”矿工阿福顶着块破草席冲进来,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往下淌,分不清是汗是水,“底下渗得厉害,木撑子好几根都叫水泡软了,吱嘎响,听着悬乎!再这么下去,新开的巷子怕是要……”
陈文强的心猛地一沉,像块浸透了水的煤矸石。新探巷是他倾注全部身家赌上的命脉,下面极可能连着大煤层。雨水倒灌,巷道垮塌,不单心血付诸东流,更可能埋进去人命!他霍然起身,抓起靠在棚柱上的粗麻绳,声音被雨声压得发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悬乎?悬乎也得给我顶住!喊人!能动弹的都给老子抄家伙,下去堵水!沙袋!木头!有多少扛多少!快——!”
窝棚里瞬间炸开锅,人影在昏黄的桐油灯光下慌乱地奔忙。陈文强率先冲出,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浇下,激得他一个哆嗦,却更添了股豁出去的狠戾。他甩开膀子,扛起一袋沉重的河沙,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那如同怪兽巨口般吞噬着雨水的窑洞。身影消失在黑暗的洞口前,只留下嘶哑的吼声在雨幕中回荡:“怕个逑!天塌下来,老子个子高,先顶着!”
就在陈文强带着矿工在渗水的巷道里搏命时,京城西郊一处荒废的土地庙里,年小刀正享受着截然不同的“风雨”。
破败的庙门勉强掩住外面的凄风苦雨,里头却点着几支粗壮的红烛,暖光摇曳。一只油光锃亮的烧鸡、一碟酱牛肉、一壶烫得正好的老酒,摆在充当桌案的破供台上。年小刀踞坐草垫,撕下一条肥嫩的鸡腿,狠狠咬了一大口,油脂顺着嘴角往下淌。
他对面坐着个穿皂隶服色的中年男人,是顺天府下辖宛平县的班头,赵德彪。赵班头捏着小巧的酒杯,眉头皱着,对眼前这粗鄙的江湖人物显然带着几分嫌弃和忌惮。
“赵头儿,您瞧这雨下的,”年小刀灌了口酒,用袖子抹了把嘴,嘿嘿笑着,眼里闪着毒蛇般的光,“天时地利啊!陈文强那土鳖,新开的窑口地势低洼,这场雨下来,够他喝一壶的!不垮也得脱层皮!”
赵德彪小口啜着酒,没接话,只撩起眼皮瞥了年小刀一眼。
年小刀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带着蛊惑:“咱再给他加把火!他窑上管账那老童生,病得七死八活,新换那账房,是我的人。”他从怀里摸出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小册子,推到赵德彪面前,“喏,‘陈记煤窑’的私账!里头该大的地方小,该小的地方大…嘿嘿,偷漏税课、私占官山、草菅人命…只要您想往上写的罪名,笔墨都给您预备齐了!”
赵德彪没动那账本,手指在粗糙的杯沿上慢慢划着圈,声音慢悠悠的:“年小刀,你跟他多大仇?这姓陈的,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土财主,犯得上往死里整?账本…呵呵,这东西烫手啊。”
“仇?”年小刀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眼中凶光毕露,“他闺女陈巧芸,害我在南城丢了多大的脸面!他一家子,挡了我多少财路!这老小子,骨头硬得很,不把他彻底摁进泥里踩死,他早晚能翻身!”他抓起酒壶,给赵德彪的杯子满上,语气带上了赤裸裸的诱惑,“事成之后,他那座出煤最旺的一号窑,就是赵头儿的!往后每月的‘平安钱’,翻三倍孝敬您!”
烛光在赵德彪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他盯着杯中晃动的浑浊酒液,沉默了片刻,终于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按在了那油纸包着的账本上。嘴角扯出一个极细微、极冷的弧度。
“雨…快停了。”赵德彪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庙外掠过的阴风。
年小刀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露出森白的牙齿。他举起酒杯:“赵头儿,请!预祝陈老板…搬家大吉!”
“嘿——哟!加把劲啊——顶住喽!”
深幽的巷道深处,浑浊的积水已没过膝盖,冰冷刺骨。矿工们排成两列,如同传递生命的链条,将一袋袋沉重的河沙、一根根粗大的原木奋力向前传递。陈文强站在最前方,水淹到他大腿根,他半个身子死死抵住一根被水压顶得吱呀作响、摇摇欲坠的坑木支柱,肩膀的肌肉在湿透的粗布短褂下虬结贲张,汗水和泥水混在一起,从额头流进眼睛,又辣又涩。
“东家!这边!这根撑子要断了!”旁边一个矿工嘶声喊道。
陈文强扭头,只见一根支撑着顶板的碗口粗松木,在巨大的水压下,中间部分已经裂开可怕的缝隙,木屑簌簌掉落。他瞳孔一缩,几乎是吼出来的:“沙袋!快!堆过来!顶住它!”
几个矿工连滚带爬地将沉重的沙袋垒过去。陈文强腾出一只手,抓起一根备用的坑木,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斜插进那裂缝下方,充当临时的千斤顶。“嘎吱——”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从木缝中挤出,几块碎石扑簌簌掉进水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撑住!”陈文强的吼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嗡嗡回荡,带着一种能压垮一切的蛮横力量,“老子还没发财呢!这破窑塌不了!给老子顶——住——!”
仿佛被他这股不要命的狠劲感染,矿工们低吼着,更加拼命地传递沙袋木料。时间在冰冷的水流和沉重的喘息中一点点熬过。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袋沙石死死堵住一个最大的渗水口,巷道深处传来的渗水声终于明显减弱了。顶棚的吱呀呻吟也渐渐平息。
“停了…水好像不涨了?”有人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地小声说。
紧绷到极限的弦骤然松弛。陈文强靠着湿冷的煤壁,大口喘着粗气,肺里火烧火燎。他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环顾四周,矿工们个个如同泥猴,精疲力尽,但眼中都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光。他咧开嘴,想笑,却只扯动了干裂的嘴唇。
“好…好样的!都他娘的是好样的!”他声音嘶哑,却透着股豪气,“回去!老子让伙房熬姜汤,管够!再割十斤肉,炖烂糊的!犒劳兄弟们!”
“谢东家!”矿工们爆发出疲惫却真心的欢呼,互相搀扶着,拖着沉重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透着微光的窑口挪去。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饥饿感同时涌了上来。
当陈文强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最后一个艰难地爬出窑口时,天光已经大亮。雨不知何时停了,湿漉漉的地面蒸腾着薄薄的雾气。
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然而,视线刚适应光亮,他的心就猛地一坠,沉到了冰窟窿里。
窑口前的空地上,气氛凝滞得如同冻结。几十名矿工泥塑木雕般站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惊惶和茫然。他们对面,是一队盔甲鲜明、手持水火棍的顺天府衙役,个个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刀。为首一人,身着青色官服补子,正是宛平县班头赵德彪,手按腰刀,官威凛凛。
而在衙役脚边,赫然扔着一个沾满泥浆、被水泡得有些发胀的蓝布包袱——那是陈文强昨夜情急之下,塞给一个信得过的小工头阿福,让他暂时保管的“家当”,里面是窑上应急的散碎银两和一些要紧的契据!
阿福此刻面无人色,被两个衙役反剪双手押着,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根本不敢看陈文强。
“陈文强?”赵德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湿冷的空气,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好个‘陈大善人’,好个‘体恤矿工’的东家!昨夜雨大风急,兄弟们拼死护窑,你却暗中指使心腹,将这藏匿私财、构陷官府的‘要紧物事’埋于废料堆下,意图毁灭罪证?”他脚尖随意地踢了踢那湿漉漉的包袱,冷笑一声,“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说?”
“放你娘的屁!”陈文强脑子嗡的一声,血瞬间冲上头顶,昨夜抢险的疲惫被怒火烧得干干净净。他指着阿福,目眦欲裂,“老子那是让他保管!怕窑塌了给大伙留点活命的钱!构陷官府?老子构陷你祖宗!”
“大胆刁商!事到临头还敢咆哮公堂、辱骂公差!”赵德彪脸色一沉,厉声喝道,“拿下!”
几名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扑了上来。
“谁敢动我爹——!”一声清亮的娇叱,带着不容侵犯的怒意,如同利剑划破凝滞的空气。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辆青幔小马车不知何时疾驰而至,猛地停在人群外围。车帘掀起,陈巧芸率先跳了下来,她发髻微乱,显然是匆忙赶来,俏脸含霜,一双美眸喷火般瞪着那些衙役。紧随其后,陈乐天也钻出车厢,他脸色凝重,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最后死死盯住赵德彪脚边的湿包袱。
陈巧芸几步冲到陈文强身前,张开双臂护住父亲,对着衙役怒斥:“光天化日,无凭无据,凭什么拿人!”
陈乐天则快步走到赵德彪面前,先是一揖,语气尽量平稳却带着质问:“这位大人,敢问我父所犯何罪?捉贼拿赃,捉奸捉双,仅凭一个被水泡烂的包袱和一面之词,就要锁拿一窑之主,恐难服众吧?这包袱里是何物?大人可曾当众查验?”
赵德彪显然没料到陈家儿女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料到陈乐天言辞如此犀利。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被更深的阴鸷取代。他避开陈乐天逼视的目光,冷哼一声:“本差办案,自有法度,何须向你等交代?陈文强涉嫌伪造账目、偷逃巨额税课、贿赂官吏、私开官山、草菅人命!桩桩件件,皆有实证!”他猛地提高音量,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威压,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正是昨夜年小刀给他的那本“私账”!
“此乃你‘陈记煤窑’私设之黑账!铁证如山!”赵德彪将账册高高举起,在初升的阳光下,那册子显得格外刺眼。
周围的矿工们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看向陈文强的眼神瞬间复杂起来,恐惧、怀疑、难以置信交织。阿福更是吓得瘫软下去。
陈文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账册,嘴唇哆嗦着,却一时说不出完整的反驳,他根本不认识这玩意儿!陈巧芸急得眼圈发红。陈乐天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账册的封面和装订线,似乎在急速辨认着什么。
赵德彪看着陈家父女如遭雷击的表情,脸上露出一丝残忍而得意的笑容。他猛地挥手,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冰冷的铁锤砸下:
“陈文强!罪证确凿!来人——锁了!带回大牢,严加审问!”
“哗啦!”沉重的铁链抖开,发出令人心悸的寒光,直朝陈文强的脖子套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乐天眼中精光爆射,他一步跨出,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压过了铁链的声响,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
“慢着——!大人且慢!这本账册…是假的!”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直刺向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阿福,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下:
“阿福!昨夜雨大,我爹让你保管包袱时,我大哥陈浩然,是不是刚好派人送来了几箱新到的紫檀木料?那箱子上,是不是有江宁织造曹府专用的‘棣亭藏书’火漆印?!”
瘫在地上的阿福猛地一颤,如同被雷击中,瞬间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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