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残简余晖与亲王垂询
寒风卷着江宁织造曹府门前的落叶,打着旋儿,像是在为一场盛大的落幕预演着凄凉的舞步。陈浩然拢了拢身上略显单薄的棉袍,站在一群低阶属吏和兵丁之中,目光复杂地望着那座昔日车水马龙、如今却被森严兵丁把守的府邸。
他的心,像被这初冬的冷风浸透,一片冰凉。历史的车轮,终究还是沿着既定的轨迹,无情地碾过了这里。他这只意外闯入时空的蝴蝶,即便奋力扑扇翅膀,也未能改变这座文学圣殿倾覆的宿命。
“浩然兄,发什么呆呢?李大人吩咐了,你我负责清点登记西厢书房一应书籍字画,动作需快些,莫要耽搁。” 同僚轻轻推了他一把,压低声音道。
陈浩然猛地回神,压下心头翻涌的感慨,应了一声:“哦,好。”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公务员”的角色。今日是钦差大臣、他家族暗中经营的保护伞之一李卫,亲自带队查抄曹家的日子。他能置身事外,甚至参与一些边缘工作,全靠家族通过李卫的关系运作,让他以一个“熟悉曹家事务、可供咨询”的幕僚身份留在现场,而非作为阶下囚。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妙棋,既能让他近距离观察这历史性的一刻,又能确保自身安全。
踏入西厢书房,一股陈旧的墨香与尘埃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曾经,他在这里为曹頫整理公文,偶尔能瞥见那部名为《石头记》的手稿被珍而重之地收起。如今,书房内一片狼藉,书籍散落,桌椅歪斜,显然已被先行的兵丁粗略搜查过。他的任务,是在更精细的层面上,为这些即将充公或销毁的“罪产”贴上标签。
工作枯燥而机械,同僚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翻捡着,对大部分书籍都不屑一顾,只对看上去值钱的字画稍微上心。陈浩然则不然,他几乎是屏着呼吸,在故纸堆中细细搜寻。他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呐喊:“《石头记》!手稿!哪怕只是一页残章!”
突然,他的指尖在一摞散乱的《资治通鉴》刻本下,触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纸张质感——是那种曹家内部使用的、质地相对普通的稿纸。他心脏猛地一跳,不动声色地将其抽出。果然是几页墨迹尚新的手稿!字迹并非曹雪芹的亲笔(他见过曹沾幼年的字迹),当是脂砚斋、畸笏叟之类亲友的抄阅评点本中的残页。上面赫然写着:“……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正是《好了歌注》中的句子!
穿越前,他在图书馆、在红学讲座上,无数次咀嚼过这些字句,但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到字字诛心,寒意彻骨。这不仅是文学的预言,更是眼前活生生的现实!曹家的兴衰,官场的浮沉,乃至他自己这段离奇的穿越,不都暗合在这“反认他乡是故乡”的谶语之中吗?他强忍着将这几页残稿塞入怀中的冲动——那无疑是找死。他只能飞快地、贪婪地记忆着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批注,仿佛要将这历史的尘埃吸入肺腑,融入骨血。
“找到什么宝贝了?看得如此入神。”同僚凑过来瞥了一眼,见是些不成篇章的诗词草稿,撇撇嘴,“这些无用之物,登记为‘杂稿若干,待毁’便是。”说着,随手将其扔进了旁边一个准备用于焚烧的竹筐里。
陈浩然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眼睁睁看着那承载着未来文学瑰宝的残页,与废纸为伍,即将化为灰烬。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身为穿越者,知晓历史走向,却只能做一个沉默的旁观者,甚至参与者。
就在这时,一名李卫的亲随快步走进书房,目光扫过,落在陈浩然身上:“陈先生,李大人有请,即刻随我来。”
同僚投来诧异又略带羡慕的眼神。陈浩然心中却是咯噔一下:李卫此时召见,是福是祸?
跟着亲随穿过戒备森严的庭院,来到一处临时充作办公点的偏厅。李卫正坐在太师椅上,眉头微锁,看着一份文书。见陈浩然进来,他摆了摆手,屏退左右。
“浩然,不必多礼。”李卫的语气还算平和,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曹家之事,已大致抵定。你能在此事中撇清干系,安稳至今,你那位本家兄长陈文强,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啊。”
陈浩然心领神会,这是要谈“交易”了。他躬身道:“全赖大人回护,及家族奔走,浩然感激不尽。”
李卫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你可知,怡亲王胤祥爷,对江南事务,尤其是关乎朝廷税赋、物产流通之事,极为关切?”
陈浩然心中一动,家族生意!他谨慎回答:“怡亲王贤王之名,天下皆知。晚辈略有耳闻。”
“嗯。”李卫将手中的文书往前推了推,“这里有一份关于整顿江南煤炭供应,厘清课税的条陈,其中有些见解,颇为新颖,提到了什么‘规模化开采以压成本’、‘划定专营以杜私煤’、‘规范税基以增国库’。据说,这些想法,最初是你在与你兄长陈文强的家信中提及的?”
陈浩然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确实在与陈文强的秘密通信中,借用了一些现代经济管理概念,对家族正在拓展的煤炭生意提出过建议,目的是为了帮助家族避开未来可能的政策陷阱,并抢占市场先机。没想到,这些私下言论,竟然被整理提炼,直达天庭,还是以这种正式条陈的方式,摆在了铁面王爷胤祥的面前!
这是家族的运作,也是一次巨大的冒险!利用他的信息差和超前理念,包装成“真知灼见”,以此作为晋升之阶,或者说,保命符。
“晚辈……晚辈只是与家兄探讨些粗浅想法,信口胡言,岂敢妄议朝政……”他连忙自谦,心中飞速盘算着利弊。
李卫摆了摆手,打断他:“是不是胡言,王爷自有圣断。王爷看了这份条陈,对其中的思路很感兴趣,尤其对提出这些想法的人。他老人家近日恰好在江宁督办漕务,欲抽空见你一见。”
怡亲王胤祥要见我?!陈浩然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那可是雍正皇帝最信任、手握实权的弟弟,是真正位于大清权力核心的人物!
“当然,”李卫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警告,“王爷最厌烦的就是浮夸虚言、怪力乱神。你之前在曹家,似乎就曾因一些‘新奇’言论惹过非议?”他指的显然是陈浩然尝试用Swot分析等现代管理思维建议曹家,结果被斥为“怪力乱神”的往事。
“晚辈明白!定当谨言慎行,据实以对!”陈浩然立刻保证。心中却是波涛汹涌。这次召见,既是天大的机遇,也是极致的危险。若能得怡亲王青眼,不仅他个人的仕途将一片光明,家族生意也能获得前所未有的庇护和发展空间。但若是一言不慎,触怒王爷,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包括家族的经营,都可能瞬间崩塌,甚至招来杀身之祸。
从李卫处出来,陈浩然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云端,脚步都有些虚浮。残稿的文学冲击与亲王召见的政治冲击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神激荡。他走过抄家现场,看到曹府家眷被驱赶看管,哀泣之声不绝于耳,更加深了他对“伴君如伴虎”、“兴衰一瞬间”的体悟。
傍晚回到临时住处,他立刻展开纸笔,给陈文强和陈乐天写了一封密信。信中,他详述了今日见闻,特别是怡亲王即将召见之事,并反复叮嘱:“……王爷垂询,必以稳健务实为要,万不可再提任何超越时代之‘新奇’术语,如Swot、供应链等,切记切记!一切回答,需扎根于当下实际,包装成老成谋国之见……家族煤炭生意之细节,需尽快整理成册,供我熟记,以备询问……”
写完信,他吹干墨迹,封好,交由家族秘密渠道送出。直到此时,他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头的巨石并未落下。
他推开窗,望着江宁城渐沉的暮色,残阳如血,将天边云彩染得一片凄艳,一如白日里曹府的余晖。他摸了摸胸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几页《石头记》残稿的触感。文学圣殿在他眼前倾覆,权力的高峰却向他投来一瞥。他凭借穿越者的先知和家族的助力,在这体制的惊涛骇浪中,似乎暂时找到了一叶扁舟。
然而,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怡亲王胤祥,这位以精明干练、洞察入微着称的贤王,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会从他这个小小的、有些“小聪明”的幕僚身上,看出些什么呢?是可用之才,还是……别的什么?
陈浩然站在窗前,久久未动。历史的尘埃已然落定一部分,但他的未来,仍悬于那即将到来的、充满未知的王府垂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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