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后的曹府废墟上,陈浩然侥幸脱身,却收到怡亲王胤祥的调任密信,看似仕途转折,实为更大棋局中的一枚棋子;家族会议欢声笑语下暗流涌动,陈乐天带来的南洋商船消息,竟与胤祥的调令有着惊人关联……
残阳如血,泼在曹府那一片狼藉的断壁残垣上。往日里朱漆的大门被粗暴地卸下,不知扔去了哪个角落,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入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张、丝绸与灰尘混合的、衰败颓唐的气味,偶尔有被风卷起的碎纸片,打着旋儿,像是不甘逝去的魂魄,在空旷的庭院里徒劳地盘桓。
陈浩然独自一人,立在这片废墟前,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他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青布直裰,还是抄家前曹府幕僚的寻常打扮,此刻却显得格外扎眼。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仿佛那无形的、来自过往的目光,仍能刺穿他的肌肤。
侥幸,是的,只能用“侥幸”二字来形容。曹家这艘大船倾覆得如此彻底,船上之人,或囚或卖,或流放或隐匿,能像他这般,几乎算得上全身而退的边缘幕僚,简直是凤毛麟角。这其中,有他自身谨小慎微、从不涉足核心机密的缘故,更有家族,尤其是那位远在京城、手握权柄的李卫大人,在关键时刻递过来的一句话。那句话轻飘飘,落在江宁官场这潭浑水里,却足以让那些想顺手将他这“小虾米”也一并料理了的胥吏们,掂量再三,最终选择了无视。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胸口却依旧憋闷。这侥幸脱身的轻松感,远不及眼前这片破败景象带来的冲击强烈。这就是历史,活生生的,带着血腥味和眼泪的历史。他不是旁观者,他曾是这艘破船上的一颗微不足道的铆钉。一种混杂着后怕、悲哀以及一丝荒诞感的情绪,在他心底翻涌。
“浩然兄,果然在此。”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陈浩然悚然一惊,猛地回头,却见陈文强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一身商贾常见的宝蓝色绸缎袍子,脸上带着惯有的、精明的平静。他手中捏着一只小巧的、不过寸许长的竹管。
“文强兄?”陈浩然有些意外,家族会议不是定在晚些时候么?
陈文强走近,将那只竹管递了过来,声音压得更低:“刚收到的,京城来的‘鹞鹰’,指名给你的。”鹞鹰是他们家族内部对一种快速、隐秘传递消息渠道的暗称。
陈浩然心头一跳,接过竹管,指尖能感受到竹管本身的微凉。他熟练地拧开一端的塞子,从里面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纸。展开,上面是几行清瘦峻拔的小楷,内容言简意赅,落款处,却是一个让他瞳孔骤然收缩的名字——怡亲王,胤祥。
信的内容并非委任状,更像是一封私下的问询。怡亲王在信中先是对曹家之事略表惋惜(这种惋惜有多少真心实意,陈浩然不敢深究),随即话锋一转,提及听闻陈浩然“才具明敏,熟谙庶务”,问他可愿“暂离江宁这伤心地”,至亲王总理事务处下属的某清吏司“历练行走”。
没有明确的官职,只是一个“行走”的机会。但这机会来自胤祥,当今皇帝最信任的兄弟,手握实权的亲王。这简直是绝处逢生,是黑暗中陡然亮起的一盏明灯,光芒耀眼,甚至有些刺目。
狂喜的情绪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一股更深的寒意取代。怡亲王为何会知道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前曹府幕僚?是李卫大人的举荐?还是家族其他方面的运作?亦或是……自己那偶尔“惊艳”的公文笔法,或是试图用“Swot分析”建议曹家的“怪力乱神”之举,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落入了这位亲王的耳中?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他陈浩然,这个一心只想靠着信息差苟全性命、顺便做点小记录的穿越者,已经不再是棋盘外的旁观者了。他被人看见了,并且,被一只更有力的手,拈了起来,准备放入一个更庞大、更凶险的棋局之中。
“这是……天大的机遇啊!”陈文强看着他变幻不定的神色,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陈浩然缓缓将密信折好,重新塞回竹管,紧紧攥在手心,那竹管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他抬眼望向陈文强,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文强兄,这究竟是登天的梯子,还是……催命的符咒?”
陈文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是梯是符,端看持梯之人如何想,以及,脚下是否还有别的路可走。走吧,乐天和巧芸他们差不多该到了,此事,需从长计议。”
陈家在江宁购置的一处三进宅院,位置算不得顶好,但贵在清静。此刻,花厅里灯火通明,与外面沉沉的暮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哈哈!好事!天大的好事!”陈乐天一巴掌拍在黄花梨木的茶几上,震得杯盏叮当作响。他刚从南洋回来不久,皮肤被海风吹得黝黑发亮,一身锦缎袍子也掩不住那股精悍的江湖气。“怡亲王!那可是皇上跟前第一等的红人!浩然若能搭上这条线,咱们家在这大清朝,才算真正扎下根了!看以后谁还敢轻易动咱们!”他兴奋得两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陈家门前车水马龙、权贵盈门的景象。
“三哥,你小点声!”陈巧芸蹙着秀眉,不满地瞪了陈乐天一眼,她手中正摆弄着一只新得的珐琅彩怀表,这是陈乐天从南洋带回来的稀奇玩意儿之一。“没听浩然哥说么,这信来得蹊跷。怡亲王日理万机,怎么会无缘无故注意到咱们家浩然?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她转向陈浩然,眼神里带着关切,“浩然哥,你在曹府时,没得罪过什么惹不起的人吧?或者……写过什么犯忌讳的诗文?”
陈浩然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一介小小幕僚,谨言慎行尚且不及,哪敢得罪人?诗文更是从未碰过。”文字狱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在每个读书人头顶,他岂敢越雷池半步。
“巧芸顾虑得是。”陈文强呷了一口茶,缓缓开口,他永远是几人中最冷静的那个,“福兮祸之所伏。怡亲王此举,必有所图。或许是真看重浩然之才,或许,是想通过浩然,了解江南官场,甚至是……曹家旧事的一些内幕。”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但无论如何,这确是一个我们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的机会。”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应对。浩然此去,不再是曹府那般边缘的小幕僚,而是在亲王直领的衙门里‘行走’,一言一行,都可能被放大检视。家族能提供的助力,需得更隐蔽,更巧妙。”
“资金方面不用担心。”陈乐天拍着胸脯,“这趟南洋跑下来,利润丰厚。别说支撑浩然在京里打点,就是再开两家分号也绰绰有余。”
陈文强微微颔首:“资金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信息和人脉。京城水深,关系盘根错节。李卫大人那边,我们需要更紧密地维系。此外,我在北方的几个生意伙伴,也能提供一些官面上的照应。但最终,还是要靠浩然自己随机应变。”他看向陈浩然,目光深沉,“记住,多看,多听,少说。不该问的不同,不该碰的绝对不碰。你的长处在于知晓‘大势’,而非纠缠于眼前琐碎的权斗。稳住,便是最大的成功。”
陈浩然默默点头,将陈文强的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这不再是纸上谈兵的生存手册,而是即将面对的、血淋淋的现实。
“对了,浩然,”陈文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你看看这个。乐天这趟带回来的消息,或许对你此行,也有所助益。”
陈浩然接过文书,是一份关于紫檀木料的采购契书和南洋商路的简要报告。他快速浏览着,起初并未在意,但当他看到其中一段关于近期南洋商船航线变动,以及几家有官方背景的广州十三行商号,突然加大了对特定规格紫檀木料的收购力度,并且运输路线隐约指向北方,尤其是直隶地区时,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紫檀……北方……官方背景的商号大量收购……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的脑海。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陈文强,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
陈文强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清晰:“你也想到了?我们收到风声,怡亲王近来,似乎对营造事物颇为上心,尤其是……皇上可能潜邸旧居的修缮,以及……或许存在的园囿新建考量。”
“嗡”的一声,陈浩然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怡亲王的调令……官方背景商号大量收购紫檀……亲王关注营造事务……皇上潜邸或园囿……
这几条看似毫不相干的信息,在这一刻,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胤祥调他入京,所谓的“才具明敏,熟谙庶务”,恐怕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很可能与他背后,陈家日益壮大的、能够联通南洋的紫檀木材生意有关!亲王需要可靠且能掌控的渠道,来为皇帝隐秘的、或许尚未公开的园林建设计划,筹备那些昂贵、稀缺且敏感的木材!
而他陈浩然,一个有着商人家庭背景、略通文墨、底子相对“干净”的前幕僚,恰好成了一个合适的桥梁,或者说,一个被选中的、负责协调此事的“自己人”!
这根本不是对他个人才华的赏识,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布局!他从曹家这个泥潭脱身,转眼却可能陷入一个更为幽深、更为危险的漩涡中心——牵涉到皇家的私密开销、巨大的利益输送,以及那些绝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体己”工程!
家族的欢声笑语,庆祝他脱险和升迁的喜悦,在此刻显得如此虚幻。他手握的调令,不再是简单的机遇,而是一张通往未知深渊的、烫金的请柬。
陈浩然缓缓坐直了身体,将那份关于紫檀的文书轻轻放在桌上,与那只装着密信的竹管并排。他的目光扫过面露喜色的陈乐天,蹙眉担忧的陈巧芸,以及神色深沉的陈文强。
窗外,夜色已浓,无星无月。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打破了花厅里短暂的沉默:
“乐天兄,你带回的那些紫檀……具体品相如何?库存……又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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