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五年的冬天,一场罕见的暴风雪席卷了西藏高原。狂风裹挟着坚硬的雪粒,抽打着一切,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能见度几乎为零。在藏北一个偏僻的、条件艰苦的兵站里,李建业裹着一件破旧不堪、早已失去原本颜色的军大衣,蜷缩在火炉旁,试图汲取一点点微弱的暖意。
炉火并不旺,劣质的牛粪饼冒着呛人的青烟,却驱不散那侵入骨髓的寒意。他的手指关节粗大,布满冻疮和裂口,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才不到四十的年纪,两鬓却已斑白,脸上刻满了风霜和落魄的痕迹,眼神浑浊,失去了所有光彩。哪里还有当年那个离开沂蒙山老家时,意气风发、以为前程似锦的年轻军官的影子?
兵站里人不多,除了他是自愿的,其他的几个都是因为各种原因被“发配”到这里、混日子的边缘人员。角落里,一台老旧的收音机信号断断续续,正在播放着激昂的歌曲和社论,宣传着内地一片大好的形势和各行各业的辉煌成就。这声音,与他所处的这个冰冷、破败、被遗忘的角落,形成了无比尖锐的讽刺。
就在这时,收音机里传来一个清晰的女声报道,介绍着东北某边防部队家属在组织的带领下,如何发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积极发展农副业生产,不仅实现了蔬菜自给,还有余力支援一线连队,涌现出许多模范家庭和先进个人……报道里,提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柳映雪!称她是军属的榜样,不仅工作出色,还将三胞胎儿子教育得品学兼优……
“啪嗒!”
李建业手里捏着的一块牛粪饼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在那里,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柳映雪……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却依旧锋利的刀子,猛地捅进了他早已麻木的心脏,然后狠狠地搅动起来。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冲垮了他自欺欺人的堤坝。
那个清晨,新婚第二天,他穿戴整齐,用“军令在身”作为借口,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异常的冷静,截断他的话,逼他立下字据,追问部队信息时那清亮而执拗的眼神。
父母在他走后,信中提及对她的隐瞒、克扣和操控,他选择了默许,甚至暗自庆幸有人能稳住她。
后来,他为了前程,娶了首长女儿,彻底切断了与老家的联系,将那个曾经明媒正娶的妻子,视作必须抹去的污点……
他曾以为自己早已将这些不堪的过往丢弃在历史的垃圾堆里。他曾在新的婚姻和职位上,试图构建新的生活。然而,命运给了他最残酷的惩罚。因为柳映雪的上告,他因品行问题和能力不足受到处分,被边缘化,最终被“发配”到了这苦寒之地。岳家在他提出离婚后,与他划清了界限,妻子被岳父远运送走后,孩子改姓岳父的姓。
而他的父母,跟着他来到西藏后,因不适应高原气候和生活的艰苦,没几年便相继郁郁而终。临死前,母亲抓着他的手,老泪纵横:“业儿……是爹娘害了你……也害了映雪那孩子啊……”
如今,他孑然一身,困在这雪域高原的角落,如同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孤魂野鬼。而那个被他抛弃、背叛、视为累赘的柳映雪,却凭借着自身的坚韧和努力,活成了广播里被赞扬的榜样,有了幸福的家庭,出色的孩子!
强烈的对比,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悔恨、羞愧、不甘、绝望……种种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滚、灼烧。他猛地用手抱住了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啊——!”他终于无法抑制,发出一声嘶哑的哀嚎,在这空旷破败的兵站里显得格外凄厉。
旁边的几个人被吓了一跳,诧异地看着他。
“老李,你怎么了?”
“发什么疯呢?”
李建业充耳不闻。他踉跄着站起身,走到窗边,用拳头狠狠砸着冰冷的、结满冰霜的窗框,直到手背破裂,渗出鲜血。他看着窗外混沌一片的暴风雪,仿佛看到了当年柳映雪那双由期盼逐渐变为绝望,最终淬炼成冰冷恨意的眼睛。
“报应……这都是报应啊!”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映雪……映雪……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
他瘫软在地,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失声痛哭。泪水混合着鼻涕和手上的血污,糊了满脸,狼狈而可悲。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曾经野心勃勃的军官,只是一个被悔恨彻底击垮的、可怜虫。
他想起了柳映雪曾经的好,想起了她的勤快和善良,想起了父母信中提及她如何在老家苦苦等待、操持家务……是他,和他们一家人,亲手毁了她原本可能平静的一生!如果不是她足够坚强,足够幸运(遇到了顾长风),她可能早已像无数被遗弃在旧时代的妇女一样,无声无息地枯萎、消亡了。
他悔啊!悔不该当初为了虚无的前程背信弃义!
他恨啊!恨自己当年的懦弱和自私!
他更怕啊!怕死后无颜去见列祖列宗,怕在永恒的黑暗里,还要面对柳映雪那双冰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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