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如同永无止境的嘶喊,搅得人心烦意乱。柳家沟的空气黏稠而闷热,连风都带着一股燎原烈火来临前的滞重。
就在这片沉闷之中,一丝若有若无、却足以在柳映雪心头掀起惊涛骇浪的消息,如同水银泻地,悄然渗透进来。
消息的源头已不可考,或许是某个从区里回来的村干部含糊的提及,或许是运输队队员闲聊时漏出的口风,又或许是邻村哪个消息灵通人士的炫耀。总之,一个说法开始在小范围内悄然流传:独立团在前段战役中表现出色,受到上级嘉奖,团里一批骨干得到提拔,其中,就包括柳家沟的李建业,据说已经升任了正营职参谋!
这消息并非官方通报,带着民间传闻特有的模糊和夸张,但在柳家沟这样的小地方,已经足够引起震动。
最先按捺不住的,自然是张氏和李守仁。
最初听到风声时,张氏正在院子里喂鸡,手一抖,舀糠的瓢差点掉在地上。她先是愣住,随即,一种难以抑制的狂喜如同藤蔓般迅速爬满了她那张刻薄的脸。她扔下瓢,也顾不上鸡群咕咕的抗议,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回堂屋,压低声音,对着正在抽烟的李守仁,激动得语无伦次:
“他爹!他爹!听到了吗?听到了吗?建业……建业升官了!正营职!是正营职啊!”她的眼睛闪着光,那是一种混合着骄傲、虚荣和终于熬出头般的扬眉吐气。
李守仁拿着烟杆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也骤然迸发出一簇精光。但他比张氏沉得住气,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试图压下嘴角那控制不住想要上扬的弧度,瓮声瓮气地呵斥道:“嚷嚷什么?还没影儿的事!别出去瞎说!”
话虽如此,但他那微微颤抖的烟杆,和瞬间挺直了些的腰板,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激荡。正营职!这在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看来,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官了!儿子果然有出息!他们老李家,真的要光宗耀祖了!之前所有的隐瞒、所有的等待、所有的提心吊胆,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最“值得”的理由。
接下来的几天,李家院子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而鲜明的变化。张氏走路都带着风,那常年刻在眉心的“川”字纹似乎都舒展开来,对着左邻右舍,说话的声音都洪亮了几分,虽然依旧强忍着不敢明说,但那眉梢眼角的得意,却怎么也藏不住。她开始更加用心地打理这个院子,仿佛这里即将迎来无上的荣光。
李守仁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蹲在屋檐下抽烟时,那眯着眼睛望向远方的神态,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属于“官老爷他爹”的矜持与算计。他甚至破天荒地,在饭桌上,给柳映雪碗里夹了一筷子咸菜——虽然那咸菜依旧是桌上最差的,但这个举动本身,就透着一种施舍般的、试图缓和关系(或者说,稳住她)的意味。
他们窃喜着,兴奋着,仿佛已经看到了儿子衣锦还乡、他们跟着沾光享福的美好未来。他们完全沉浸在这“喜讯”带来的眩晕中,丝毫没有察觉到,或者说刻意忽略了,坐在他们对面的那个年轻女子,周身散发出的、越来越冰冷的死寂。
柳映雪是在去区里送一批新纳的鞋底时,隐约听到这个消息的。当时,区公所的一个干事正和另一个人闲聊,提到独立团的人事变动,随口带了一句“柳家沟那个李建业,这次也提了”。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响。
她当时正弯腰清点数目,动作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只是那拿着鞋底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她没有抬头,没有询问,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继续着手头的工作,直到将所有交接手续办完,才默默离开。
回村的路上,烈日当空,她却感觉浑身冰冷。那“正营职参谋”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升迁了……果然混得风生水起!在他踩着她的青春、她的尊严,靠着背叛和谎言向上攀爬的时候,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可曾想起过,在遥远的家乡,还有一个被他亲手推进火坑、苦苦等待的发妻?
前世的孤寂绝望,临死前的锥心之辱,与此刻这证实了他“风光无限”的消息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将那毁灭一切的冲动压了下去。
回到李家院子,看到张氏那掩饰不住的喜色和李守仁那故作深沉的得意,柳映雪的心更是冷到了极致。他们果然是知情的!他们一直在为儿子的“前程”窃喜,为他们的“投资”即将获得回报而兴奋!而她,不过是被他们利用、欺骗、榨取价值的工具!他们是一丘之貉,是合伙将她推入深渊的帮凶!
饭桌上,张氏忍不住又开始了她那套含沙射影的“展望”:“……这人啊,还得有出息!有了前程,啥都好说!咱们在家苦点累点没啥,将来啊,总有享福的时候……”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瞟了柳映雪一眼。
若是往常,柳映雪或许还会用冷语回敬。但此刻,她只是默默地吃着饭,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那是一种彻底的、死水无波般的沉寂。她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让张氏感到不安。
李守仁试图用那筷子咸菜来打破这令人心悸的沉默,缓和一下气氛。柳映雪看着碗里那根孤零零的咸菜条,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她没有动它,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她知道,公婆的窃喜,恰恰暴露了他们的无耻和冷酷。这“升迁”的消息,非但没有让她感到丝毫“与有荣焉”,反而像最后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她心中那扇名为“复仇”的、紧闭的大门。
她不再犹豫,不再等待。
证据链的雏形已然具备,仇人的“风光”更是火上浇油。
现在,只差那最后一根稻草,或者,一个能将所有怒火与证据同时引爆的契机。
她放下碗筷,站起身,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吃好了,去妇救会看看。”说完,也不等公婆回应,便转身离开了饭桌,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院子。
夏日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骨子里透出的寒意。她的眼神望向妇救会的方向,那里有她经营的人脉,有她积累的威望,也是她未来发起反击的重要阵地之一。
李建业升迁的消息,如同投入油库的火把,没有带来丝毫温暖,只点燃了柳映雪心中那积蓄已久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她脚步沉稳地走在村路上,背影在烈日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奔赴战场的决绝。
心已冷透,唯余恨火灼灼。
这“喜讯”,终将成为送他们入狱的,最响亮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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