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后第三天,苏晚被允许下床进行短暂活动。身体的疼痛是尖锐而具体的,每一步都牵扯着缝合的伤口,腹部的空瘪感伴随着子宫收缩的余痛,提醒着她那个与她血脉相连数月的小生命已经独立存在。那种生理上的失落感,混杂着对新生儿本能的牵挂,形成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薄靳珩的“照顾”变得更加具体,也更加…令人无从指责。
他不再仅仅依赖于佣人。苏晚发现,她病房里总是弥漫着一种极淡的、能舒缓神经的植物精油气息,来源是他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品质绝佳的香薰机。她只是无意中提起一句病房的灯光有些刺眼,下一次她醒来时,房间的主灯便被调暗,角落多了几盏光线柔和的落地灯。他甚至细致到在她每次如厕后,卫生间的水龙头里流出的永远是温度恰到好处的温水,以免她着凉。
这种无微不至,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因生产而变得格外敏感和脆弱的神经紧紧包裹。她无法像之前那样用冰冷的恨意直接回绝,因为这些都是基于她身体需求的、实实在在的便利。可接受这些,又让她感到一种屈辱般的烦躁,仿佛连她最基本的生理反应,都处在他的监控和掌控之下。
她开始长时间地沉默,要么看着窗外,要么闭目养神,用这种消极的抵抗,来维系内心那点摇摇欲坠的界限。
这天下午,护士将清洗干净、吃饱喝足的小曦光抱来给她。小小的婴儿被包裹在柔软的襁褓里,闭着眼,呼吸均匀,身上带着奶香。苏晚接过孩子,手臂僵硬。不同于怀星河他们时的自然,此刻抱着这个在恨意中孕育、在生死边缘降临的女儿,她的心情复杂得如同缠结的藤蔓。
她低头看着女儿稚嫩的脸庞,那眉眼间,依稀能看到薄靳珩的影子,这让她心头一阵刺痛,下意识地想将孩子推远些。可当小家伙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小手动了动,一种属于母性的、最原始的本能,又让她不由自主地将手臂收拢了些。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薄靳珩端着一碗显然是刚熬好不久、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走了进来。他看到苏晚抱着孩子,脚步立刻顿住,站在门口,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幕。
他的目光先是迅速扫过苏晚,确认她脸色尚可,然后便黏在了她怀里的那个小襁褓上,眼神瞬间柔软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却又极力克制的渴望。
苏晚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没有抬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怀里的女儿。
薄靳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端着药碗,极其缓慢地走近,将碗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他没有试图去看孩子,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只是低声说:“医生开的调理气血的方子,温度刚好。”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疲惫。
苏晚依旧沉默。
薄靳珩站在床边,双手有些无措地垂着。他看着苏晚低垂的眉眼,看着她抱着孩子时那略显僵硬的姿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他知道她内心的挣扎,知道这个孩子对她意味着什么。他多想抱抱女儿,多想从她手中接过那个小小的生命,感受一下做父亲的真实触感……
可他不敢。
他只能像个卑微的乞求者,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眼睁睁看着。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也许是怀里的孩子动了动,苏晚终于抬起眼,看向他。
她的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疏离。
薄靳珩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他皱了皱眉,本想按掉,但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是林峰,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窗边接了起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苏晚还是隐约听到了几个词:“……老夫人……疗养院……情绪不稳定……想见孩子……”
薄靳珩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对着电话那头冷冷地说了几句,语气不容置疑,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他转过身,看向苏晚,眼神里带着一丝未散尽的冷厉,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担忧。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休息吧,我晚点再过来。”他低声说完,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孩子,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被轻轻带上。
苏晚抱着女儿,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薄老夫人的名字,像一根刺,瞬间挑破了她这些日子以来勉强维持的平静。那个远在疗养院却依旧阴魂不散的老妇人,那个间接害死她第一个孩子、如今又想沾染曦光的罪魁祸首!
一股冰冷的恨意再次从心底窜起,比之前更加尖锐。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曦光,小家伙似乎睡得不安稳,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个孩子,从孕育到出生,都笼罩在薄家巨大的阴影之下。
她收紧手臂,将女儿更紧地搂在怀里。
一种强烈的、想要保护这个弱小生命的本能,与她内心深处对薄家、对薄靳珩无法消弭的恨意,剧烈地冲撞着。
前路,似乎并未因为新生命的降临而变得清晰。
反而因为过往幽灵的再次浮现,变得更加迷雾重重。
而她与薄靳珩之间,那基于孩子而勉强维持的、脆弱的平静,也仿佛随时可能被再次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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