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二十五分，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接着是中岛大佐洪亮的声音：“竹下君来了吗？”
竹下贤二立刻起身：“大佐，我在这里。”
中岛大佐推门进来，穿着整齐的军装，肩上的大佐衔章闪闪发亮。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身材挺拔，眼神锐利，典型的职业军人形象。
“竹下君，这么早。”中岛示意他坐下，“值班室说你有紧急情况汇报？”
“是的，大佐。”竹下贤二没有绕弯子，“沪杭线发生重大事故，两列货车追尾，其中一列装的是前线急需的医用物资。现在整条线路瘫痪，华东运输线受到影响。”
中岛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事故原因查清了吗？”
“还在调查，但问题在于……”竹下贤二压低声音，“事故车辆中有一批货，记录显示是医用纱布，但实际是盘尼西林和磺胺。特高课的浅野已经介入调查，把矛头指向铁路调度和码头管理。”
中岛的脸色沉了下来：“胡闹！前线等着药品救命，他们却在查这个查那个！事故调查归调查，但不能影响运输线运转！”
“大佐说得对。”竹下贤二适时接话，“但现在的情况是，特高课要深挖，要把松井课长和我的码头都卷进去。一旦我们被调查停职，码头管理瘫痪，整个上海的进出口运输都会受影响。到时候，前线物资供应……”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中岛大佐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然后停下来看着竹下贤二：“你想让我做什么？”
“两件事。”竹下贤二说，“第一，请大佐在适当场合强调，事故调查不能影响前线物资运输，这是战争时期的底线。第二……关于调查组的人选，我有个建议。”
“说。”
“松井课长已经被停职，铁路调度系统现在群龙无首。如果调查组完全由特高课主导，可能会为了查案而忽略运输系统的实际运作。”竹下贤二说，“我建议，调查组应该有懂运输实务的人参加。比如……武藤一郎前辈。”
“武藤？”中岛想了想，“那个前情报课长？”
“是的。”竹下贤二说，“武藤前辈在领事馆工作多年，熟悉上海各方面情况，也懂运输管理。虽然他现在调任闲职，但能力还在。更重要的是，他做事稳重，不会为了查案而影响大局。”
中岛沉吟片刻：“武藤……我有点印象。但他现在是闲职，调他进调查组，需要理由。”
“理由就是确保调查不影响运输稳定。”竹下贤二说，“大佐可以在参谋本部会议上提出，前线物资供应是头等大事，调查必须由懂实务的人监督。武藤前辈是最合适的人选。”
中岛看着竹下贤二，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竹下君，你为武藤说话，是念旧情，还是……”
“都是为了大局。”竹下贤二坦然说，“武藤前辈如果进入调查组，能平衡特高课的影响，确保码头正常运转。码头运转正常，华东运输线才能稳定。运输线稳定，大佐您推动的改革方案才能顺利实施。”
这话说到了中岛的心坎上。他最近正在力推华东物资调配系统改革，需要稳定的运输数据支持，也需要试点单位的成功案例。三号码头是他看中的试点之一，如果码头因为调查而瘫痪，他的改革方案也会受影响。
“好。”中岛点了点头，“今天上午参谋本部有个会议，我会提出来。不过竹下君，你自己也要小心。特高课那边，我管不了太多，只能尽量牵制。”
“谢谢大佐。”竹下贤二站起身，深深鞠躬，“另外，关于您上次提到的改革试点，我已经准备了详细的方案和数据，随时可以呈报。码头那边也会全力配合，确保试点成功。”
中岛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很好。竹下君，我就欣赏你这种务实的态度。去吧，做好你的事，其他方面，我来安排。”
离开参谋本部，竹下贤二开车前往领事馆。路上，他看了眼怀表，八点十分。
时间刚好。
到了领事馆，刚停好车，就看见中村从后门溜出来，假装在院子里抽烟。看见竹下贤二，他使了个眼色。
竹下贤二走过去，也点了支烟，两人并排站着，面朝着空荡荡的庭院。
“竹下君，”中村声音很低，“特高课的材料，早上七点就送到了。我偷偷看了一眼……里面提到了那批西药，说是‘来源可疑’，还提到了码头，提到了您。但没敢直接指控，只说需要调查。”
“还有吗？”
“浅野今天一早就来了，直接进了总领事的办公室。”中村说，“谈了快半个小时。我偷听到几句……浅野想成立专案组，全面调查码头和铁路系统。但总领事好像有些犹豫。”
竹下贤二点点头。总领事的犹豫，应该是中岛大佐那边已经开始施压了。
“继续留意。”他说，“特别是今天上午的会议，谁参加了，说了什么，都记下来。”
“明白。”
走进领事馆大楼，气氛果然不同往常。走廊里的职员们步履匆匆，表情严肃，没人闲聊。
竹下贤二直接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电话就响了，是田中副领事。
“竹下君，九点会议，你也参加。准备一下码头运输情况的汇报，重点是事故对运输线的影响。”
“是，副领事。”
九点整，小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总领事坐在主位，左边是几位副领事，右边是特高课的浅野和他的助手小林。竹下贤二坐在靠门的位置，安静地听着。
会议开始，总领事先通报了沪杭线事故的情况，然后看向浅野：“浅野课长，特高课调查有什么进展？”
浅野站起身，表情严肃：“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但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个严重问题——事故车皮中有一批货物，运单上写的是医用纱布，实际却是管制药品盘尼西林和磺胺。这批货的发货方是上海一家小贸易公司，事故发生后，这家公司已经人去楼空。”
会议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更严重的是，”浅野继续说，“这批货是通过铁路特别通道运输的，审批人是正在接受审查的松井课长。而装货地点，是三号码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竹下贤二。
竹下贤二面色平静，等浅野说完，才缓缓开口：“浅野课长，码头按运单收货、按运单发货，这是基本流程。运单上写的是医用纱布，我们就按纱布验收、装车。至于货物实际是什么，那不是码头能控制的。如果发货方提供虚假信息，那是发货方的问题。”
“但码头没有尽到查验责任！”浅野针锋相对。
“码头查验的是包装完整、数量相符、单据齐全。”竹下贤二说，“我们不是海关，没有权力开箱查验每一批货的内容。如果特高课认为码头应该对所有货物内容负责，那请修改相关规定，给码头开箱查验的权力和相应的编制、经费。”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会议室里不少人暗暗点头。
浅野脸色一沉，正要反驳，总领事开口了：“好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恢复运输线运转。前线等着物资，耽误不得。”
“总领事说得对。”田中副领事赶紧接话，“我建议成立联合调查组，既要查清事故原因，也要确保运输不受影响。调查组应该有领事馆的人参加，平衡各方。”
浅野立刻反对：“事故调查是特高课的职责，不需要外人插手。”
“但运输稳定是战争大局。”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中岛大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参谋军官。
总领事立刻起身：“中岛大佐，您怎么来了？”
“参谋本部接到报告，沪杭线事故影响华东运输线，我特意过来了解情况。”中岛大佐在空位坐下，目光扫过全场，“我刚听说要成立调查组，很好。但我有个建议——调查组应该有懂运输实务的人参加，确保调查不影响前线物资供应。”
浅野皱起眉头：“大佐的意思是……”
“我推荐一个人。”中岛大佐说，“领事馆前情报课长武藤一郎。他熟悉上海情况，也懂运输管理，做事稳重，适合在调查组中平衡各方。”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总领事看了看中岛，又看了看浅野，最后说：“中岛大佐的建议有道理。武藤君虽然现在调任闲职，但能力是有的。这样吧，调查组由特高课牵头，武藤君作为领事馆代表参加，竹下君作为码头方面代表配合调查。大家看如何？”
这个安排，既给了特高课面子，也限制了他们的权力。
浅野的脸色很难看，但中岛大佐在场，他不能公然反对，只能点头：“……可以。”
“那就这么定了。”总领事一锤定音，“散会。”
走出会议室，竹下贤二轻轻吐了口气。
第一步，走成了。
武藤进入调查组，他在特高课的调查中多了一层保护。而这一切，都建立在他即将付出的一百五十根金条上。
代价惨重。
但值得。
只要能度过这场危机，保住他的网络，保住他的根基，再大的代价，他都愿意付。
窗外，天色阴沉，像是又要下雪。
竹下贤二站在窗前，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风暴已经来了。
而他，必须在这场风暴中，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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