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港的狂欢只持续了两天。
十二月九日清晨，上海日本领事馆里的气氛完全变了。
丁陌走进主楼时，就感觉到不对劲。平时这个时候，走廊里应该有人走动，有说话声，有开关门的声音。但今天，安静得可怕。几个职员匆匆走过，都低着头，脸色凝重，连招呼都不打。
到了办公室，山田已经在里面了。看见丁陌进来，他立刻站起身，把门关上。
“竹下君，出事了。”山田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安。
“什么事？”丁陌脱下外套，挂好，动作不紧不慢。
“东京……东京来电报了。”山田咽了口唾沫，“珍珠港的事，虽然打胜了，但……但好像泄密了。”
丁陌心里一动，但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泄密？怎么可能？”
“我也不清楚具体。”山田左右看看，凑得更近，“但无线电室的人说，凌晨收到东京的加急电，要求彻查内部泄密可能。特高课那边已经动起来了，小林委员一早就被叫去开会。”
正说着，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很重，很急。
丁陌和山田同时看向门口。脚步声在门外停了一秒，然后门被敲响了。
“请进。”
门开了，是小林光一。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脸色阴沉，眼袋很深，显然一夜没睡好。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都是特高课的，丁陌见过但叫不出名字。
“竹下君。”小林的声音很平淡，但平淡里带着一种压迫感，“麻烦你跟我来一趟，有些事需要了解一下。”
山田的脸色瞬间白了。
丁陌却很平静：“好。”
他站起身，对山田说：“桌上的文件，我下午回来处理。如果有急事，你先替我处理一下。”
“明、明白。”山田的声音有点抖。
丁陌跟着小林出了办公室。走廊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但丁陌能感觉到，许多门后面，都有眼睛在看着。
他们去了二楼最里面的一间会议室。会议室平时很少用，此刻却坐着好几个人。武藤课长坐在主位，脸色铁青。旁边是几个特高课的军官，还有领事馆的机要主任。
门关上了。
小林示意丁陌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到了武藤身边。
“竹下君。”武藤开口了，声音很沉，“今天找你来，是例行询问。你不用紧张，如实回答就行。”
“是。”丁陌坐得很直。
“首先，珍珠港行动前，你有没有听说过任何相关消息？”武藤盯着他。
丁陌想了想，摇摇头：“没有。我是直到七号上午，才从无线电室那边听到消息的。”
“那之前呢？有没有听人提起过太平洋、美军基地这些话题？”
“平时闲聊时，偶尔会听到。”丁陌回答得很谨慎，“比如海军的人来领事馆办事，会说一些‘要给美国人点颜色看看’之类的话。但都是随口说的，我没当回事。”
武藤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了几笔。
“第二个问题。”小林接过了话头，“你负责码头运输工作，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比如物资流向、运输记录、人员往来这些。”
“异常？”丁陌露出思索的表情，“小林委员指的是哪方面？”
“任何方面。”小林的眼睛像刀子一样，“不寻常的物资调动，不该出现的人员，奇怪的运输记录——任何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丁陌认真想了想，然后说：“如果说异常……最近往南边去的运输船确实增多了。运的都是油料、弹药、药品这些战备物资。但这个应该不算异常吧？前线需要补给，很正常。”
“还有吗？”
“还有就是……黑市上有人在囤积药品。”丁陌说，“我在码头听说最近盘尼西林、磺胺这些西药，价格涨得很快，而且有人在大量收购。但这是黑市的事，跟咱们领事馆关系不大。”
武藤和小林对视了一眼。
“第三个问题。”武藤的声音更沉了，“你平时接触的人里，有没有谁……行为可疑？比如，打听不该打听的事，去不该去的地方，见不该见的人？”
这个问题很尖锐。
丁陌沉默了。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丁陌才开口：“武藤课长，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我在领事馆工作，接触的人都是同事、码头工人、船老大。大家各司其职，我没发现谁行为可疑。”
“真的没有？”小林追问。
“真的没有。”丁陌迎着他的目光，“如果非要我说……我觉得大家都挺正常的。”
武藤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摆摆手：“好了，你可以回去了。今天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是。”
丁陌站起身，微微欠身，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说话声，但听不清内容。
走廊里依然安静。
丁陌慢慢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推门进去，山田立刻站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竹下君，没事吧？”
“没事。”丁陌在椅子上坐下，“就是例行询问，了解一下情况。”
山田松了口气，但脸色还是不好看：“我听说……东京那边很生气。珍珠港虽然打赢了，但美国人提前有了准备，损失比预期大。上面怀疑，计划泄露了。”
丁陌“嗯”了一声，没说话。
他知道山田说的是真的。历史上，珍珠港事件后，日本军方内部确实有过一场清洗。虽然偷袭成功了，但美军的抵抗比预想的顽强，损失也比预想的大。有人怀疑，是不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而现在，这场风暴，刮到上海领事馆来了。
但这正是丁陌想要的。
特高课的注意力被吸引到泄密调查上，对药品流失、物资异常的调查自然就会放松。小林光一现在最关心的，是找出那个可能泄露珍珠港计划的内鬼，而不是查几箱盘尼西林去了哪里。
一石二鸟。
既巩固了在军统的地位，又转移了特高课的视线。
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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