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紧，黄浦江上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但码头上依旧热火朝天。工人们喊着号子，吊臂来回摆动，船只进进出出，一派繁忙景象。
丁陌站在三号码头调度室的窗前，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更新的船期表。纸面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未来一周内将要靠泊的每一艘船——日军的运输舰、各家商社的货轮、挂着中立国旗的外籍船只。每条船后面都标注着货物种类、装卸时间、泊位安排。
窗外，一艘标着“三井运输”字样的中型货轮正在缓缓靠岸。船身漆成深蓝色，烟囱冒着青烟，甲板上的水手们正忙着抛缆绳、搭跳板。这是跑上海到宁波航线的常客，主要运送布匹、棉纱、五金零件这些民用物资。
丁陌的目光从船上移开，落在码头空地上。那里已经堆了不少货物，都用防雨布盖得严严实实，等着装车运走。更远处，几辆卡车排成一列，司机们蹲在车边抽烟闲聊，等着装货。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忙碌，那么按部就班。
但丁陌心里清楚，这看似寻常的场景背后，是一张正在缓慢而坚定地编织成型的网。一张覆盖水路、陆路、铁路乃至天空，连接各个节点，在暗中有序运转的立体运输网络。
这张网，他已经筹划布局了很长时间。
从调度室出来，丁陌沿着码头慢慢走。陈世雄正在指挥工人卸货，见到他过来，抹了把汗迎上来：“东家。”
“今天船多吗？”
“比昨天多了一艘。”陈世雄指了指正在靠岸的那条船，“都是咱们‘三井运输’的，装的都是民用物资。按您的吩咐，优先卸这些船，铁路那边已经安排好车皮了，卸完就直接装车发走。”
丁陌点点头。这是立体网络的第一环——水路与铁路的无缝衔接。货船靠岸，货物卸下后不经过仓库中转停留，直接装上早已等候在旁的火车车厢，发往目的地。省去了中间存储环节，运输时间能缩短至少一天。
“铁路那边配合得怎么样？”丁陌问。
“山口课长那边打过招呼了，车皮优先保证。”陈世雄说，“就是有时候车皮调度实在紧张，得等一等。不过最近顺畅多了，基本能做到船到车到。”
“那就好。”丁陌说，“对了，那批特殊货物安排得怎么样了？”
陈世雄压低声音：“按您的吩咐，混在普通货物里，昨天半夜已经发走了。走的是夜班车，车上押运的都是咱们的人，安全。”
丁陌没再多问。所谓特殊货物，指的是红党那边急需的一些物资——药品、电池、无线电零件。这些东西不能明着运，只能混在合法货物里，趁着夜色悄悄运出去。
这是立体网络的第二环——合法运输掩护下的秘密通道。
离开码头，丁陌开车去了铁路调度站。山口宏正在办公室里看运行图，桌上摊着好几张图纸，铅笔、尺子摆了一桌。见到丁陌，他放下手里的铅笔，笑着起身：“竹下君，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聊聊。”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山口宏摊开最新的运行图，指着上面几条用红笔标出的线路：“你看，这是未来三天的主要车次安排。往北去的车多，都是运军用物资的。往南去的车少，主要是民用货物。”
丁陌仔细看着图纸。往北的线路确实密集，几乎每隔两三小时就有一趟车。往南的线路稀疏得多，一天只有三四趟。
“为什么往南的车这么少？”他问。
“上面的指示，重点保障北方战线的运输。”山口宏说，“南方的物资需求，能压就压，能缓就缓。”
丁陌心里有数了。日军在北方有大规模行动，这和他之前获取的情报对得上。不过这对他的立体网络来说，既是挑战，也是机会。
“山口课长，如果……有些往南的民用货物比较紧急，能不能想办法调剂出一些车皮？”丁陌问得很谨慎。
山口宏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什么货物这么急？”
“主要是些工业原料和机器零件。”丁陌说，“上海一些工厂等着用，耽误久了会影响生产。您也知道，现在物资紧张，生产停了再开就难了。”
这话半真半假。确实有些工厂急需原料，但更主要的是，红党那边需要的物资必须尽快运出去。
山口宏沉吟片刻，手指在运行图上轻轻敲着：“车皮确实紧张……不过，竹下君的事，我总是要想想办法的。”
丁陌心头一暖。山口宏能坐上这个位置，全靠他当初在特高课调查松井时暗中运作扶持。这份人情，山口一直记在心里。
“可以走‘混合运输’。”山口宏在运行图上指了几个点，“你看，这几趟车是往北运军火的，但车厢不一定全装满。可以在车尾加挂一两节车厢，装民用货物。到中间站卸下来，再转其他车继续南下。”
丁陌眼睛一亮。这是个好办法。军火车优先级高，一路畅通，不会耽搁。到了中转站卸下来，虽然要转一次车，但总比一直等着强。
“这个办法好！”他说，“不过……得确保安全。民用货物和军火混装，万一出点事……”
“放心。”山口宏摆摆手，“我亲自安排，错不了。车尾那几节车厢，我会派可靠的人押运，到站后直接转车，不会停留太久。再说了——”他压低声音，“现在铁路上的规矩，你懂的，只要手续齐全，货物合规，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那就全拜托山口课长了。”丁陌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信封，轻轻放在桌上，“一点心意，补贴补贴下面兄弟的辛苦。”
山口宏瞥了一眼信封的厚度，脸上露出诚恳的笑容：“竹下君总是这么周到。你放心，这事我一定办好。”
从铁路调度站出来，丁陌看了看怀表，下午三点一刻。他开车去了铃木商社。
铃木正在和几个客户谈生意，见丁陌来了，让助手先接待客户，自己把丁陌请进内室。
“竹下君，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有事想请你帮忙。”丁陌开门见山，“我需要打通一条从上海到苏北的公路运输线。”
铃木愣了愣：“公路？现在路上关卡多，检查严，公路运输可不比铁路水路方便。”
“我知道。”丁陌说，“所以才来找你。你在苏北那边有生意往来，人脉广，能不能想想办法？”
铃木沉吟起来。他确实在苏北有些关系，有几个当地的头面人物和他有生意合作。但要打通一条稳定的运输线，不是件容易事。
“主要是运什么货？”他问。
“民用物资。”丁陌说，“粮食、布匹、五金零件这些。上海现在物资紧张，有些东西得从外地调运。”
这话说得含糊。其实丁陌要打通的这条公路线，主要是为红党那边准备的。铁路和水路虽然方便，但线路固定，容易监控。公路灵活，可以走小路，绕开检查站，更适合运送一些敏感物资。
“量有多大？”铃木又问。
“一开始不会太大，每周两三车的样子。”丁陌说，“主要是试运行，如果顺利，再慢慢增加。”
铃木想了想，点点头：“我试试看。苏北那边我认识几个朋友，可以请他们帮忙打点沿途关卡。不过……这打点的费用可不低。”
“费用不是问题。”丁陌说，“只要能打通线路，该花的钱一定要花。另外，车辆和司机最好用当地的，熟悉路况，也少惹眼。”
“明白了。”铃木说，“我这两天就派人去苏北一趟，先探探路，找找可靠的人手。”
“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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