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了内库，皇帝的旨意如同最严厉的鞭子抽在他身上。胤禛则阴沉着脸，在养心殿内来回踱步，案上那份琉璃呈上的、关于“广源号”和“刘太监”的线索摘要，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眼睛。殿内气氛凝滞得令人窒息，琉璃跪伏在地，不敢稍动，额头的冷汗混着磕破的血迹，黏腻地贴在地上。
时间，在这死寂的等待中，缓慢地流淌，每一息都像在琉璃心头重重敲击。永寿宫里，娘娘还能撑多久？那传说中的天山雪莲，内库中到底有没有？端妃又是否愿意拿出深海蛟珠？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殿外终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培盛几乎是扑进来的，手中捧着一个尺许见方、寒气森森的玉匣，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皇……皇上！找……找到了！找到了！天山雪莲，完好无损！”
胤禛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快！验看！”
苏培盛连忙打开玉匣，一股清冽的寒气瞬间弥漫开来。匣中，一株通体雪白、形如莲花、晶莹剔透的植物静静躺着，正是传说中的天山雪莲！看其保存完好，药力未失。
“好！好！”胤禛连说两个好字，脸上的阴沉稍霁，“太医！传太医！不，让卫临即刻过来！快！”
早已在偏殿等候的卫临，闻讯几乎是跌撞着进来的。他颤抖着接过玉匣，仔细查验，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是！是百年以上的天山雪莲！药力充沛！皇上，有此物，娘娘有救了！有救了！”
胤禛长舒一口气，但脸色依旧凝重：“雪莲已得，蛟珠何在？”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通传：“端妃娘娘到！”
胤禛猛地转身：“宣！”
端妃齐月宾，依旧是一身素淡的宫装，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步入。她似乎早已预料到此番召见的目的，神色平静，只是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看到胤禛，她依礼下拜，声音清冷：“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胤禛此刻无心客套，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端妃，朕问你，你宫中，可有深海蛟珠？”
端妃抬起头，目光平静地与胤禛对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道：“皇上深夜急召，又索要蛟珠，想必是……熹妹妹危在旦夕了？”
“不错！”胤禛急切道，“她中了奇毒，需天山雪莲与深海蛟珠为引，方可解毒！雪莲已得，蛟珠唯你可救！”
端妃沉默了片刻，殿内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琉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终于，端妃轻叹一声，道：“臣妾……确有一颗深海蛟珠。是当年臣妾母家从南洋带回，先帝所赐。臣妾本欲留作……念想。”
胤禛眼中闪过惊喜，但随即沉声道：“熹妃性命攸关，朕知你与她不睦，但此物乃救命所需，朕……”
“皇上，”端妃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静无波，“臣妾与熹妃如何，是臣妾与熹妃之间的事。蛟珠虽是先帝遗物，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臣妾……愿献出此珠。”
说罢，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玉的盒子，双手奉上。
胤禛深深看了她一眼，接过盒子，打开一看，一颗鸽卵大小、通体幽蓝、隐隐有水波流转的珠子静静躺在其中，正是传说中的深海蛟珠！
“好！端妃深明大义，朕心甚慰！苏培盛，取雪莲蛟珠，连同朕库中那支千年老山参，一并交给卫临，速去配药！务必救活熹妃！”胤禛将两样宝物交给苏培盛，厉声吩咐。
“奴才遵旨！”苏培盛捧着玉匣和宝盒，与卫临一起，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养心殿。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胤禛坐回御座，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端妃依旧垂手而立，神色淡然。琉璃伏在地上，心潮起伏，既有绝处逢生的庆幸，又有对端妃此举的不解与警惕。
“琉璃，”胤禛的声音再次响起，疲惫中带着一丝冷意，“你今夜闯宫，献上线索，为救熹妃，也算有功。然宫规不可废，夜闯养心殿，惊扰圣驾，其罪当罚。”
琉璃心中一凛，再次叩首：“奴婢自知有罪，甘愿受罚！但求皇上，让奴婢亲眼看到娘娘服下解药！”
“准你戴罪立功，回永寿宫听用。若熹妃无恙，朕再行处置。若熹妃不测……”胤禛没有说下去，但话中的寒意不言而喻。
“谢皇上恩典！”琉璃重重磕头，然后起身，毫不犹豫地转身，朝永寿宫的方向飞奔而去。此刻，她心中只有娘娘的安危。
看着琉璃消失的背影，胤禛的目光转向端妃，语气意味不明：“你倒舍得。”
端妃微微福身：“皇上，臣妾只是做了一个后宫女子该做的。熹妃妹妹侍奉皇上，育有皇嗣，于国有功。臣妾……不能见死不救。”
胤禛深深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你退下吧。今日之事，朕记下了。”
“臣妾告退。”端妃躬身行礼，缓缓退出养心殿。转身的刹那，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快得无人察觉。
永寿宫内，灯火通明。卫临在太医院众太医的协助下，以最快的速度，用天山雪莲、深海蛟珠和千年老山参为主药，辅以数种珍稀药材，连夜熬制解毒汤药。药成之时，已是子夜。
琉璃亲自端着药碗，在槿汐、浣碧的协助下，小心翼翼地撬开甄嬛紧闭的牙关，将滚烫的药汁一点点喂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半个时辰后，甄嬛惨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血色，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卫临再次诊脉，脸上露出狂喜：“脉象稳住了！毒……毒在退了！娘娘有救了！”
永寿宫内，压抑已久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是喜极而泣。
琉璃瘫坐在地，浑身脱力，眼泪汹涌而出。娘娘，活了！她赌赢了！皇上……终究是念着旧情的。
然而，喜悦并未持续太久。次日清晨，养心殿便传来旨意：
“宫女琉璃，夜闯宫闱，惊扰圣驾，本应严惩。念其救主心切，且献线索有功，着罚俸一年，降为永寿宫普通宫女，仍于永寿宫伺候，以观后效。熹妃甄氏，中毒体虚，需静心调养，六宫事宜，暂交回皇后统摄。钦此。”
旨意传到永寿宫，众人皆惊。琉璃被一撸到底，从风光无限的内务府主事、掌事宫女，重新变回了普通宫女。熹贵妃的协理六宫之权，也被收回。这惩罚，看似不重，实则意味深长。
琉璃跪地接旨，心中一片冰凉。她明白，皇帝这是秋后算账了。罚她，是维护宫规皇权，也是警告她不可恃功而骄。收回熹妃的权柄，既是让甄嬛安心养病，更是对皇后的一种……安抚？或者说是平衡？
而最让她心惊的，是皇帝对下毒之事，只字未提！没有追查，没有惩处，仿佛那本毒经书从未存在过！皇后，依旧稳坐景仁宫！
“奴婢……领旨谢恩。”琉璃的声音干涩。她抬起头，望向养心殿的方向。帝心，果然难测。他可以为了救甄嬛，动用皇家珍藏，也可以为了平衡后宫，轻轻放下谋害皇嗣的滔天大罪。一切，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回到永寿宫偏殿那间熟悉的、却已不再属于她的值房，琉璃默默收拾着自己简单的行装。从云端跌落泥潭，不过一夜之间。但她心中并无太多怨怼，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明悟。在这深宫之中，恩宠荣辱，皆系于帝王一念。今日可以赐你生，明日亦可判你死。
“姑娘……”槿汐推门进来，眼中含泪。
琉璃转身，露出一个疲惫却平静的笑容：“槿汐姑姑，以后唤我琉璃便可。我只是永寿宫一个普通的宫女了。”
“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娘娘的病好了，比什么都强！娘娘醒来，定会为姑娘做主的！”槿汐急道。
“不必了。”琉璃摇摇头，看向窗外熹微的晨光，“能活着，已是万幸。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她知道，甄嬛醒来后，一定会为她争取。但她更知道，皇帝的旨意，无人能改。从今往后，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低调。皇后一党经此一役，虽未受惩处，但必已恨她入骨。前路，依旧布满荆棘。
然而，经此生死一线，她心中某种东西更加坚定了。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她必须活下去，必须变得更强大。哪怕，只是做一个最普通的宫女。
绝处逢生，代价是回到原点。但这一次，她眼中的光芒，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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