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贞月往何玉莲碗里夹了一块羊肉，自己也夹了一筷子红烧腊鱼块，这是何玉莲带来的菜。
“弟妹，别拘束，我瞧着你几个月没来家里，怎么还生分了呢？”
她温声细语，眼里满是真挚。
等在脑海中组织好了措辞，徐贞月继续说道：“弟妹，三弟他是个实心眼子的人，性子沉闷些。”
“如今你们自己立了门户，眼看开春自己家里的院子也能建起来，日子已经慢慢好过了。”
“两个孩子又还小，我知晓你为孩子们，什么苦都能吃，但也请你放心，我们不会因为老屋那边的破事就对你们差别对待，你们是你们，孙氏是孙氏。”
“以前再怎么难过的日子，不都过过来了吗？只要你们不想岔了，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和你大哥，日子总会过好的。”
何玉莲听着这温和又有力量的话语，想起自己和大嫂从前在孙秀兰手底下受的种种委屈，以及如今婆母病倒、相公还要顾着两头，日子愈发难过，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不是不愿意给孙秀兰一口吃的，但要她给太多，她憋屈，那粮食也有她辛辛苦苦在作坊干活挣来的一份！凭什么还要养着好吃懒做的两个大侄子！
若不给，传出去，说是儿子儿媳不管老母，存心饿死老母，她的脸也要丢没了。
其中的量，才是最关键的。
想到老屋那边的情况，她只觉浑身不痛快。
好在村里人，还有大哥大嫂都是懂她的。
何玉莲也重重地点头，“大嫂，我知道......以前，没分家时，我没帮你说过话，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后面还愿意帮我们，这份恩我一直记得。老屋那边的糟心事一大堆，你和大哥尽量避着些，我也还没去看过，都是我家相公在处理。我也懒得管，只想照顾好孩子，多挣些家当，早日有个自己的屋舍，也就安心了。”
她能感受到大嫂话语里的真诚与不计前嫌，这份宽容与善意，于她而言，如同雪中送炭。
闻言，徐贞月笑着拍拍她的手：“这就对了。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咱们都要往前看。”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直到夜色深沉，孩子们早已趴在父母怀里，或靠在椅子上睡得香甜。
徐贞月有意收拾出一间屋子，小竹和芊彤可以和芊凝、芊纭挤一挤，怀谦和风竹、雨竹另外住一间屋子。
毕竟现在天寒地冻的，更深露重，孩子们也容易着了风寒。
宋春花和沈嘉安他们三个却出奇地一致，要领着孩子回家去睡。
风竹他们三兄妹直接被宋春花叫醒，沈嘉安则是背起熟睡的儿子，何玉莲也小心地背起女儿。
夫妻二人再三向哥嫂道谢后，才踏着月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自家走去。
临到家门口的一小段路，沈嘉安夫妻与宋春花一家并不顺路，几人轻声说了几句，也互相告辞回家。
回到家，安顿好两个孩子，何玉莲负责给家里的几间土炕烧火，沈嘉安则是用刺骨的井水狠狠洗了把脸。
冰凉的触感驱散了不少酒意，却也让他更清醒地意识到，还有一个地方，他必须去。
今日腊八节，徐贞月给几个作坊的工人都放了假。
正因为知道要去沈宅过节，中午之前，何玉莲就在家中准备了几个好菜，让沈嘉安送去了老屋。
沈嘉安还在老屋的锅灶上煮了腊八粥，吩咐两个大侄子看着火候，等煮好了就端进屋和阿奶一块过节。
老屋里好饭好菜都有，他却不得不再去一趟。
又怕老母亲和两个大侄子晚上饿了，他又从家里厨房拿了些咸菜，配上家里中午就煨着的还是温热的腊八粥，提着个小陶罐，朝着更加黑暗冷清的沈家老屋走去。
老屋里，弥漫着浓重不散的药味和一种陈腐的气息。
进到孙秀兰的屋子，还能隐隐闻到饭菜的香味。
孙秀兰今日竟难得清醒着，没有昏睡。
她枯瘦的身子陷在冰冷的被褥里，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黑乎乎的房梁。
腊八了......她晚上清醒的时候，听两个孙子说起的，还陪沈大勇和沈二勇吃了一顿好饭好菜。
往年，家里还没有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反而在村里也算过得不错的门户。
腊八这天，沈培风总会买回来一些杂米豆子，熬上一锅浓稠醇香的粥，端到她面前。
在她的暗示下，等老二一家都吃饱了，才会给老三和沈培风盛粥，紧接着是三勇......现在该叫沈怀谦了，最后才是何玉莲和沈芊彤，直到最后，徐贞月与两个女儿只能分一勺粥。
还记得那时，沈培风有意将属于自己的粥分给徐贞月和女儿们。
但徐贞月却蠢得要命，她不要，也不允许自己的女儿要，说什么家中紧着顶天立地的男儿先喝，她和女儿不喜欢喝......
呵呵，现在再想从前那些事，孙秀兰只觉过去的徐贞月真好把控，不像现在。
现在......要把控徐贞月，几乎毫无可能。
以前孙秀兰总嫌这嫌那，不给徐贞月和芊凝、芊纭什么好脸色，但至少意味着，这个家里她是当家做主的人，有人伺候她。
可今天呢？
天早就黑透了，这样一个暖洋洋的节日，哪怕分了家，自己唯一的小儿子一家，不回来陪自己过节，而是失踪了大半天！
他们还能去哪儿？
定是去了徐贞月那个贱人家！
他们一家四口去吃香的喝辣的，只留了几个菜，把她这个老娘孤零零地扔在这！
想她可怜的两个大孙子，爹死了，娘改嫁了，如今只能依靠她这个奶奶，沈嘉安这个做三叔的，还不帮着多照顾些。
他竟不顾二哥的遗孤，只知道自己享受！
这个认知，比身上的病痛更让她难以忍受。
强烈的愤怒和嫉妒，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孙秀兰的心。
屋内黑漆漆一片，两个孙子也已回了他们自己的房间入睡。
孙秀兰心中憋着一团火，开始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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