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死了……” 他嘟囔一句,把写满测试结果的笔记本“啪”地一声合上。后背的淤青和额角的伤口很适时地开始了它们规律的、细碎的抗议,提醒他今天已经折腾得够本了。
胸口那枚“内置暖水袋”还在尽职尽责地散发着温吞的热量,像个不知疲倦的小火炉。
这玩意儿,功能是挺邪门,但也真够累人的。尤其是被祖父母笔记那沉甸甸的“历史车轮”碾过一遍之后,他精神头都蔫儿了。
林怀安决定放过自己。
他起身,动作牵扯到后背肌肉,又是一阵龇牙咧嘴。走到床边,把自己摔进不算柔软的床垫里,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斑。脑子里却像开了锅:印记的反应模式、归序那个神经病、被抢走的笔记、还有明天要去的地方……
官方组织的幸存者心理疏导和信息登记点。
说是心理疏导,林怀安觉得更像是集中盘查外加资源摸底。书店老板老周还特意打电话通知他,之前只有发工资才会发消息的人这次居然这么迅速发其他东西,看来是被约谈过了。
老周说这次登记很重要,关系到后续可能的“幸存者配额”和“安全区准入”,让他务必去一趟。
“配额?准入?” 林怀安当时就嗤之以鼻,“老周,你觉得现在还有‘安全区’这玩意儿吗?整个城市都像个漏勺。”
不过嗤笑归嗤笑,他还是应下了。一来老周是好意,二来,他也确实需要官方渠道的信息,哪怕只是些流于表面的东西。
至少得知道官方有没有对今天出现的东西点线索。
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疲惫感终于占了上风。窗外的霓虹和电视的嗡鸣渐渐模糊,他沉沉睡去。
* * *
第二天一早,林怀安是被额角伤口一跳一跳的钝痛叫醒的。
他皱着眉坐起身,习惯性地先伸手摸向床头柜——冰凉的丝绒盒子触感让他瞬间安心。打开盒子,外婆那块刻着“怀安”的旧怀表静静地躺在里面,表盘玻璃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小心地拿起,冰凉的金属表壳贴上皮肤,那股熟悉的、源自烙印的“安全”暖流立刻丝丝缕缕地渗了进来,很好地安抚了伤口的躁动和刚起床的低气压。
“还是你最靠谱。” 他低声对怀表说了一句,然后珍而重之地把它揣进贴身的内袋。那一小块地方立刻被金属的冰凉和印记反馈的暖意占据,形成一种奇特的平衡。
出门前,他对着浴室镜子检查了一下。额角的擦伤结了暗红色的痂,在碘伏的黄色残留下显得有点滑稽。
后背的淤青被衣服遮住了,但稍微大点的动作还是会牵拉得生疼。
林怀安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人也扯了扯嘴角,一脸“我很好,一点事没有”的虚假繁荣。
他家离官方设置的疏导点有点距离。林怀安选择了步行。
街道比前几天更萧条了,许多店铺都紧闭着卷帘门,上面贴着“暂停营业”或者“店主已撤离”的告示。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偶尔有车辆驶过,速度都很快,引擎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行人更是稀少,即使有,也是步履匆匆,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彼此之间保持着远超社交安全距离的间隔。
一种无形的紧绷感笼罩着整个城市。
林怀安把手揣在外套口袋里,指尖隔着布料无意识地摩挲着内袋里的怀表轮廓。
胸口印记稳定的温热感像是一根无形的锚绳,让他在这片惶惶不安中勉强维持着一点镇定。
他忍不住又想起昨天测试的结果。这玩意儿对“安全”和“威胁”的感知还真是立竿见影。不知道到了疏导点那人挤人的地方,会不会被各种杂乱的情绪信号吵得头疼?
他有点后悔没带点糖。
小熊糖纸那张是绝版珍藏,不能动。
普通的硬糖也行,关键时刻能压一压。
走了将近四十分钟,终于看到了疏导点的指示牌。
那是一个社区活动中心改的临时场所,门口拉着警戒线,站着几个穿着统一制式服装但明显带着疲态的工作人员。
排队的人已经从门口蜿蜒出去几十米,男女老少都有,大多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或深重的忧虑。空气里弥漫着汗味、消毒水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低气压。
林怀安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排到了队伍末尾。他个子不算矮,但前面几个大叔大妈体型都很敦实,把他挡得严严实实。
他只能百无聊赖地盯着前面大妈印花棉袄后背上一个洗得发白的米老鼠图案。
队伍移动得极其缓慢。太阳渐渐升高,晒得人头皮发烫。
林怀安额角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后背的淤青也在无声抗议着长时间的站立。他只能尽量调整姿势,让自己站得舒服点,同时分出一丝精神去留意胸口印记的动静。
人太多了。各种焦虑、恐惧、悲伤、麻木的情绪像无形的潮水一样在涌动。印记传递来的感觉不再是清晰指向某个物品的“安全”或“重量”,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混杂的“嗡嗡”背景音,像无数只蜜蜂在胸腔里飞。谈不上多难受,但绝对让人心烦意乱,精神很难集中。
他干脆放弃了对印记的感知,把注意力放回现实。目光在人群中随意扫视。
他前面的大叔大妈挪动了几下,把林怀安的视线解放了。
前方一对年轻夫妇紧紧搂着怀里哭累了睡着的孩子,女人红肿的眼睛里是空茫的恐惧。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拄着拐杖,一遍遍翻着手里一个磨损严重的皮夹子,里面大概是他亲人的照片。还有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的中年男人,对着手机屏幕不停地低声咆哮,似乎在和电话那头争论着什么赔偿问题,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
众生相。
副本降临后的幸存者众生相。绝望、麻木、算计、一丝侥幸……全都写在脸上。
就在林怀安看得有些压抑,准备再次低头研究前面大妈衣服上那只米老鼠到底掉了多少根毛的时候,一个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女人。
她不像其他人那样或茫然地站着,或焦躁地踱步,或低声哭泣。
她以一种稳定得近乎刻板的节奏,在缓慢移动的队伍边缘无声地穿梭。
面容憔悴是她的第一特征。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嘴唇干裂起皮,皮肤透着一种长期缺乏睡眠和营养的蜡黄。
岁月和巨大的痛苦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但她的背脊挺得很直,没有丝毫佝偻。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疲惫,深不见底的疲惫,像两口熬干了所有希望的枯井。但在这片枯槁的底色之上,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锐利光芒。像磨得极薄的刀锋,冰冷、专注,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穿透力。她的视线扫过人群,不是漫无目的,而是在极其仔细地审视着每一张面孔,尤其是那些和她女儿年纪相仿的少女的脸。
她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印刷粗糙的纸张。林怀安看清了,是寻人启事。
女人沉默地、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她走到一个排队的年轻人面前,不发一言,只是将一张寻人启事递过去。年轻人大概被她的眼神和沉默吓到,下意识地接了过去。
她又走向旁边一位抱着婴儿的妇女,同样沉默地递上。妇女愣了一下,也接下了。
她就这样,像一道无声的幽灵,在弥漫着焦虑和悲观的队伍边缘移动,将一张张印着小女孩笑脸的纸张,塞到一双双或茫然、或同情、或麻木的手中。
没有哀求,没有哭诉,甚至连一句“请帮忙看看”都没有。只有沉默的行动和那双燃烧着枯槁火焰的眼睛。
林怀安看着她一点点向自己这个方向移动。
那股混杂的“背景噪音”似乎都因为这个女人的靠近而减弱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沉重、极其凝练的“东西”。
不是印记对物品那种明确的“情感重量”反馈,更像是一种纯粹意志的压强,沉重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终于,她来到了林怀安面前。
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抬起来,看向他。林怀安感觉自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探针瞬间扫描了一遍。
她的目光在他额角的伤口和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半秒,随即移开,似乎对他这个人本身毫无兴趣。她的目标明确无比。
她伸出了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细长,但皮肤粗糙,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难以洗净的污渍。手里捏着一张寻人启事,递向林怀安。
林怀安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女人递纸时冰凉的手指。
冰冷,而且带着细微却无法抑制的颤抖。
像一块在寒风中即将碎裂的冰。
林怀安的手指顿了一下。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寻人启事。
纸张粗糙,油墨味很重。上面印着一个笑得十分灿烂的小女孩照片,扎着两个羊角辫,眼睛弯得像月牙儿,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照片下方印着几行加粗的黑体字:
寻人启事
陈小雅,女,14岁
身高约158cm,体型偏瘦
于[便利店事件]当晚失踪
失踪时身穿蓝白色校服,背粉色双肩包
若有知其下落者,请联系:陈寻 [一串模糊不清的手写电话号码]
必有重谢!
在“必有重谢”四个字下面,被人用笔用力地划了三条横线,力透纸背,几乎要划破纸张。
启事的背面,印着一张便利店废墟的照片。扭曲的金属货架,散落一地的破碎商品,焦黑的地面……正是林怀安工作的旧书店不远处的便利店。
林怀安的目光在那张废墟照片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又移回正面女孩灿烂的笑脸上。
巨大的反差让他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他抬起头,想对眼前这个叫陈寻的女人说点什么。
但陈寻已经不在他面前了。
在他低头看启事的短短几秒钟里,她已经像完成了一个固定程序,沉默地、毫无留恋地转身,走向下一个等待登记的人。
她的背影挺直依旧,但那份沉默的沉重感,仿佛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让喧闹排队的人群都不自觉地与她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林怀安捏着那张还带着女人指尖冰冷余温的寻人启事,看着陈寻继续她那沉默而执着的分发。
喧闹的背景音似乎又回来了,但胸口印记传递来的那种混杂的“嗡嗡”声里,仿佛永久性地混入了一丝沉重、冰冷、如同磐石般顽固的意志力。
他默默地把那张印着陈小雅笑脸的纸折好,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口袋内侧,紧贴着那块温热的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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