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雨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屋檐断断续续的滴水声，敲打在青石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浓稠如墨的幽冥煞气缓缓缩回井底，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消退，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刺骨的阴寒和浓烈的血腥味。破碎的院墙、焦黑的地面、散落的冰晶，无不昭示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恶战。
我瘫软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浑身每一寸骨头都像被碾碎般剧痛，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后又浸入冰窟，空空荡荡，提不起一丝力气。意识昏沉，仿佛随时会彻底陷入黑暗，只有胸口桃木扣传来的、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脉动，像一根细线，牢牢系着我即将飘散的魂魄。
黄寅……他醒了。不是完全的苏醒，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意志层面的回归。他的魂核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散发着冰冷而坚定的波动，像是在默默修复自身，也像是在……守护着我。劫后余生，我们之间的魂契似乎变得更加紧密和……温暖？
“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牵扯着五脏六腑，我呕出几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呼吸才稍微顺畅了一些。我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不远处。
阿土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墙根下，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那块药玉，却依旧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乳白色光晕，如同一个微小的护罩，将他与周围残留的幽冥煞气隔离开来。是这“心玉”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也间接救了我。吴掌柜称它为“心玉”，似乎极为震惊，这孩子的身份恐怕也不简单。
吴掌柜的状态同样糟糕。他靠坐在堂屋的门槛上，脸色灰败，胸前衣襟被鲜血染红大片，那枚用来施展封印的龟甲裂开了几道缝隙，黯淡无光。他闭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似乎在调息，但气息紊乱不堪，显然伤势极重，消耗巨大。他的真实目的依旧成谜，但方才他拼命阻挡幽冥棺和救援阿土的举动，至少说明他暂时与我们站在同一阵线，或者说，我们的存在对他还有价值。
院内一片狼藉，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短暂的平静下，是更深的疲惫和危机感。
特调科的人虽然暂时被吓退，但求援信号肯定已经发出。更大的包围网随时会形成。幽冥棺只是暂时蛰伏，棺中那恐怖意志并未消散，它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埋在这回春堂之下。而我们三个，两个重伤濒死，一个消耗过度，几乎失去了所有战斗力。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但能去哪里？又如何离开？
我尝试调动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息，剧痛立刻袭来，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稍一用力就有崩裂的危险。吴掌柜的丹药和金针虽然暂时保住了我的性命，却也像一把双刃剑，将幽冥煞气驱散禁锢的同时，也让我的身体变得异常脆弱。
“水……水……”阿土发出微弱的呻吟，似乎有苏醒的迹象。
我心中一动，强撑着抬起如同灌铅的手臂，艰难地挪动身体，向墙角一个在刚才混乱中被打翻的水缸爬去。每移动一寸，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眩晕。终于，我的手指触碰到了冰凉的、洒落一地的积水。
我用手捧起一点水，小心翼翼地爬回阿土身边，将水滴在他干裂的嘴唇上。阿土无意识地吞咽着，苍白的脸色稍微好转了一丝。
做完这一切，我几乎虚脱，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这时，吴掌柜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复杂地扫过我和阿土，最后落在阿土手中那块“心玉”上，眼神闪烁。
“没想到……云芷那丫头，竟然把这东西给了他……”他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难以言喻的感慨。
“这玉……到底是什么？”我抓住机会，沙哑地问出心中的疑惑。这玉能克制幽冥煞气，吴掌柜又如此震惊，必然来历非凡。
吴掌柜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缓缓道：“‘守心玉’，守山一脉的传承信物之一，非核心嫡系不可得。蕴藏一丝‘守正’本源，可镇邪祟，安魂魄。没想到……竟在一个药童身上……”
守山一脉传承信物？阿土是守山人核心嫡系？我心中巨震！难怪云芷对阿土颇为照顾，难怪他能自由出入一些地方！可如果他身份如此重要，又为何会被派来照顾我这个“麻烦”？是保护，还是……监视？或者，连阿土自己都不知道这块玉的真正价值？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掌柜……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我喘着气，说出当前最紧迫的问题，“特调科……很快会来……”
吴掌柜点了点头，脸色凝重：“我知道。但以我们现在的状态，走不出清水驿。”他看了一眼古井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忌惮，“而且，井下的东西……不能留在这里。煞气爆发虽被暂时压制，但地脉已受污染，此地已成死地，若被官府或……其他势力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看向我，眼神锐利：“当务之急，是让你尽快恢复一点行动力。你体内的幽冥煞气被‘后土龟甲’和‘守心玉’的力量暂时中和压制，反噬之力大减，但你的魂契与那棺中意志纠缠太深，它不会轻易放过你这把‘钥匙’。”
他从怀中摸索出一个更小的玉瓶，倒出两粒殷红如血、散发着辛辣气味的丹药，自己服下一粒，将另一粒递给我：“‘燃魂丹’，能短暂激发潜能，压制痛楚，但药效过后，伤势会加重。吃不吃，你自己决定。”
燃魂丹？又是虎狼之药！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不恢复一点力气，我们只能坐以待毙。
我接过丹药，没有丝毫犹豫，吞了下去。丹药入腹，如同吞下一块火炭，灼热的药力瞬间炸开，冲向四肢百骸！剧痛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压下，干涸的经脉中竟然生出了一丝微弱的气流！虽然知道这是饮鸩止渴，但此刻，这股力量就是救命稻草！
“还能动吗？”吴掌柜站起身，虽然脚步虚浮，但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和果断。
我咬着牙，撑着墙壁，勉强站了起来，虽然浑身都在颤抖，但至少能走了。我走到阿土身边，将他背在背上。孩子很轻，但此刻对我虚弱的身体来说，却重若千钧。
“走这边。”吴掌柜没有走向院门，而是引着我，踉跄地走向后院那间他一直锁着的厢房。
他用一种奇特的手法在门锁上点了几下，厢房的门“咔哒”一声打开了。里面堆满了药材和杂物，看起来并无异常。但吴掌柜走到墙角，挪开一个沉重的药柜，后面竟然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暗道入口！一股带着霉味和土腥气的冷风从下面吹了上来。
“这条密道，通往镇外三里处的乱葬岗。是最后的退路。”吴掌柜沉声道，率先走了下去。
我看着那黑黢黢的入口，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口沉寂的古井，心中凛然。这回春堂，果然处处是秘密。这密道，是吴掌柜早就准备好的逃生之路吗？
不再犹豫，我背着阿土，跟着吴掌柜，步入了黑暗的密道之中。身后，回春堂的院门，在清晨的微光中，静静敞开着，仿佛一张巨口，等待着下一批闯入者。
而新的逃亡，在重伤和未知中，再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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