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府修缮完毕的第二日,晨光刚漫过西境太守城的城墙,带着几分清冽寒气的风卷着街角的细尘掠过街巷,殷副教主便带着随从抵达。
她一身玄色劲装,腰束银带,眉目间带着赶路后的些许风尘,却难掩眼底的凌厉锐气,入城后未作片刻停留,径直朝着刚收拾妥当的洛府而来。
显然,她此行并非单纯探望,心中藏着亟待理清的疑虑。
踏入洛府庭院,见院中草木已修剪整齐,破损的廊柱换了新料,虽未完全恢复往日盛景,却已透着规整的生气,殷副教主脚步未停,直奔正堂。
此时洛阳正临窗翻看西境的民生卷宗,见她进来,便放下手中竹简起身相迎,刚要开口见礼,殷副教主已率先沉下脸,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与质问,开门见山:“洛阳,你可知自己做了什么?那前大商太守,本是抄没洛家满门的罪臣之一,纵使你念及他当年手下留情、不愿痛下杀手,放他离去便是,为何还要委以官职?”
她上前两步,眸中厉色更甚,声音也抬高了几分:
“我大华将士浴血奋战这么久,多少人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到如今尚有不少人没能得到妥当安置,或是屈居低位、难展所长。”
“可你倒好,对一个前朝余孽这般宽厚,直接让他去鲷城做知府,执掌一方政务,这般安排,怎能不让军中将士、同僚心寒?”
“怕是早已有人私下议论,说你徇私枉法、偏袒仇敌,此事若不能说清,恐难服众,甚至会动摇军心民心。”
洛阳早料到此事会传到殷副教主耳中,此刻听她字字诘问,脸上却不见半分慌乱,只平静颔首,转身走到案前,提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热茶。
茶汤清澈,热气袅袅升起,驱散了些许寒意,他将茶杯递到殷副教主手中,语气沉稳平和:
“副教主息怒,此事我这般安排,绝非一时意气,更非徇私,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全为大华的长治久安着想。”
殷副教主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绪稍缓,却依旧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看向他:“此话怎讲?你且细细说来,若今日给不出个合情合理的缘由,纵是你有天大之功,也难堵悠悠众口,我亦无法为你周全。”
她深知洛阳素来沉稳有谋,可此事牵扯甚广,一边是前朝降官,一边是大华将士的人心,稍有差池便会引发动荡,由不得半分含糊。
堂内静了几分,窗外的风声隐约入耳,洛阳立在案旁,神色郑重,眼底带着清晰的考量,缓缓开口准备剖析其中利弊,神色间不见半分迟疑,显然早已将前因后果、利弊得失想得透彻。
洛阳抬手清了清嗓子,目光沉凝地看向殷副教主,语气沉稳而笃定,一字一句将心中考量缓缓道来,条理清晰,句句切中要害:
“副教主顾虑的人心之事,我并非未曾想过,但此事需从长计议,而非只看眼前得失。”
“我重用这位前太守,缘由有三,皆为大华长远谋划。”
“其一,此人确是难得的良吏,于大华而言不仅无害,反而是可用之才。”
“这些时日我在太守城民间走访,百姓提及他在任时的政绩,无不是赞不绝口。”
“轻徭薄赋、兴修水利,遇着灾年还会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整顿吏治更是不徇私情,所辖境内民风安定,百姓安居乐业,这般清明干练的治理能力,绝非寻常人能及。”
“再者,他虽为大商旧官,却从未主动与我大华为敌,当年抄没洛家亦是奉皇命行事,身不由己,甚至暗中留了洛家遗脉一线生机,可见其心存善念,并非助纣为虐之辈,与我大华并无深仇大恨。”
“反观我大华麾下,多数将士皆是出身行伍,擅长征战杀伐,却不精通地方治理,让他们守疆拓土尚可,若让其执掌一方政务,难免力不从心,易出纰漏。”
“用他这样熟稔吏治、体恤百姓的好官治理地方,远比让不懂政务之人任职稳妥得多,能更快安定民心、恢复地方秩序,这才是对百姓负责,也是对大华的基业负责。”
“其二,如今的大华,早已不是昔日那般颠沛流离、被迫占山为王的义军模样了。”
“从前我们四处辗转,遭朝廷围剿追杀,只求能保全自身、护佑麾下兄弟,行事难免带着几分草莽之气,似匪徒般只求生存”
“可而今不同,我们已然打下了大片疆土,西境已定,后续还要图谋更多疆域,迟早要建立稳固的政权,统御万千百姓。”
“疆土易得,治理难存,这么大的地盘,若想守得住、治得好,就急需大量熟悉地方管理、精通政务民生的人才。”
“我们绝非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的乱军,行事当有章法、有分寸。”
“对于那些欺压百姓、作恶多端的贪官污吏,自然要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可若是遇到这般有才干、有仁心的好官,非但不能打压,反而该诚心招揽,为我所用。”
“唯有广纳贤才,不论其出身前朝与否,只看其品行与才干,才能填补我们政务上的空缺,让大华的统治根基愈发稳固,而非仅凭武力震慑,那样的统治终究难以长久。”
“其三,此举亦是为了彰显我大华的开明气度,瓦解敌方人心,为后续的征伐与统合减少阻力。”
“如今战乱未平,尚有不少疆域仍在大商残余势力掌控之下,还有诸多前朝官员、将领仍在观望徘徊,不知该归降大华,还是坚守旧主。”
“我们重用这位前太守,便是做给这些人看。”
“大华并非容不下前朝旧人,只要心怀百姓、有真才实学,即便曾为大商效力,也能得到重用,获得施展抱负的机会”
“反之,若执迷不悟、为祸一方,才会被严惩。”
“这般姿态传出去,既能打消那些观望者的顾虑,吸引更多贤才来投,也能动摇敌方阵营的军心,让更多前朝官员将领心甘情愿归降,后续我们征战拓土、收服地方时,阻力自会大大减少。”
“无需再耗费过多兵力与心血去平定各方抵触,这对我们后续的政治布局与军事征伐,都有着莫大的益处,远比杀了一个前太守、泄了一时私愤要重要得多。”
一番话娓娓道来,逻辑缜密,思虑深远,既解释了重用前太守的缘由,更凸显了对大华长远发展的谋划,不见半分私心,满是大局考量。
殷副教主静立于堂中,听完洛阳一番掷地有声的剖析,久久未曾言语。
她那双素来锐利清亮的美眸,此刻凝定地落在洛阳身上,眸底光影流转,似在细细咀嚼这番话里的深意,又似在考量其中的利弊权衡,往日里眉宇间的凌厉锐气悄然敛去,只剩一片沉凝的思索,周身的气息也随之放缓了几分。
堂内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卷落叶的轻响,刘娇娇立在一侧,指尖不自觉攥着衣角,一颗心悬得老高。
她既怕殷副教主不肯认同洛阳的谋划,再起争执,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解,满心焦急都写在眉眼间,张了张嘴想替洛阳说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暗自攥紧手心,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盼着能有个稳妥的结果。
这般静默持续了半刻钟,空气里似凝着淡淡的张力,终于,殷副教主缓缓抬了抬眼帘,朱唇轻启,语气里已没了先前的诘问与不悦,反倒带着几分释然与些许歉然:
“洛先生思虑竟如此深远,兼顾当下与长远,考量周全,是我先前太过急躁,只盯着眼前人心,未能顾及大局,倒是唐突了先生。”
“既如此,此事便全依先生的安排行事,我会出面安抚麾下众人,绝不让此事动摇军心。”
话落,她微微颔首,神色间满是对洛阳的认可,先前的疑虑已然烟消云散。
后续,二人又移步至侧厅,摒去旁人,细细商议起西境的军事部署。
从莲花山防线的兵力调配,到特别军北上抗邙的粮草补给规划,再到各城池的防务布防与民生安抚事宜,桩桩件件皆关乎西境安稳,二人各抒己见,时而低声探讨,时而凝神思索,氛围已然缓和融洽。
这般深入交谈了足足一个时辰,待所有事宜商议妥当,殷副教主才起身告辞,带着随从稳步离开洛府,离去时眉宇间已没了来时的凝重,多了几分稳操胜券的从容。
待殷副教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刘娇娇才松了口气,快步走到堂中案前坐下,端起桌上的凉茶抿了一口,压下心头的躁动,抬眼看向洛阳,语气里满是疑惑:
“洛哥哥,方才我总觉得不对劲,殷副教主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从前她性子凌厉果决,说话做事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强势,今日却这般轻易就认同了你的想法,连半句反驳都没有,甚至还主动致歉,这变化也太大了些……”
洛阳执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沫,浅啜一口,茶汤清苦回甘,漫过舌尖。
他抬眸看向刘娇娇,眼神沉静而通透,缓缓开口道:
“她会有这般变化,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如今的大华,早已不是昔日东躲西藏的义军,南境、西境已定,民心所向,麾下将士归心,势力日渐稳固,已然具备了立足天下的根基。”
“而她身为大华如今的最高统领,手握军政大权,统筹全局,若大华日后真能平定四方、建国称帝,她便是当之无愧的九五之尊。”
“身处这般位置,心境与眼界自然会随之改变,往日的凌厉果决仍在,却多了帝王应有的沉稳与格局,懂得权衡利弊、纳谏容人,这般气度,本就是帝王之姿,也是大华能走到今日的缘由。”
刘娇娇静静听着,眼底的疑惑渐渐散去,却没再开口说话,只是顺着洛阳的目光望向屋外。
窗外天光正好,风拂过庭院里新栽的草木,枝叶轻摇,远处的青山连绵起伏,轮廓清晰,透着几分静谧悠远。
她望着那片苍茫山色,心中似懂非懂,只隐约觉得,眼前的安稳之下,似有更大的风云正在酝酿,而他们身处其中,早已身不由己地卷入这天下棋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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