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如重锤般砸在殿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分,烛火摇曳得愈发剧烈,将两人的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满是凝重。
苏大人早已料到他会有此顾虑,脸上并未露出丝毫意外,反而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平和却带着十足的笃定:
“沈御史的这些担忧,在下日夜思虑,早已反复斟酌过千百遍,若非心中有了十足的把握,今日也断然不敢贸然向您提及此事。”
他缓缓起身,走到沈大人面前,目光诚恳而坚定:
“您有所不知,这些时日,我借着处理粮草事宜的由头,暗中留意大华的诸多举措,所见所闻,无不令人动容。”
“大华高层确实拥有海纳百川的宽厚胸襟,其治国之道,向来以‘仁’为先,对待归降之人,更是秉持着‘既往不咎、量才录用’的原则。”
“远的不说,就说去年归降大华的征南军残部,那些将士曾与大华军队在南疆血战数月,死伤无数,按说双方仇怨极深。”
“可大华高层不仅没有降罪于他们,反而下令妥善安置,发放粮饷,愿意继续从军者编入军中,不愿从军者则发放路费返乡,甚至为伤残将士提供医治与抚恤。”
苏大人语气凝重,字字清晰,“还有那些南境、北境归降的大商官员,其中不乏曾与大华兵戎相见、阻挠其统一大业之人,可大华并未追究他们的过往,许多人依旧原封不动地担任原职,继续治理地方,甚至有不少人因政绩卓着,还得到了升迁。”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着沈大人:
“沈御史您久在朝堂,消息灵通,想必也听闻过这些传闻吧?”
“大华之所以能在短短数年内崛起,收复失地,安抚流民,正是因为其有这般容人之量,能汇聚天下英才为己所用。”
“我们并非十恶不赦、残害苍生之辈,过往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各为其主,身不由己。”
“如今弃暗投明,归顺大华,正是为了弥补昔日的过错,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大华必然能明辨是非,不会为难我们的。”
屋内的烛火渐渐平稳下来,柔和的光晕笼罩着两人,沈大人脸上的挣扎之色似乎淡了几分,眼神中多了一丝思索与动摇。深谋远虑
沈大人抬手抚上颔下花白的胡须,指腹摩挲着粗糙的毛囊,眼底的挣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世事的深沉与明悟。他缓缓颔首,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感:
“苏侍郎所言非虚,这些传闻老夫确曾有所耳闻,甚至暗中打探过几分,其真实性毋庸置疑。”
“说起来,老夫倒是十分赞同大华推行的诸多新政,尤其是那两项举措,堪称开天辟地之举,绝非寻常人所能有魄力推行。”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满是难掩的赞叹,目光灼灼地看向屋外。
“其一便是废除卖身契,解绑天下奴婢的桎梏。”
“你我皆知,自上古以来,奴婢买卖便是根深蒂固的习俗,多少黎民百姓因生计所迫,不得不卖身为奴,从此世代为仆,失去人身自由,任人宰割。”
“多少贵族世家靠着豢养奴婢彰显权势,视人命如草芥。”
“而大华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硬生生废除这沿袭千年的陋习,让无数奴婢重获自由,得以与常人平等生活,这等胸襟与魄力,纵观古今,实属罕见。”
“其二,便是推行适龄孩童免费读书,且以律法形式强制推行。”
沈大人加重了语气,眼中闪过一丝激赏。
“民为邦本,而教化则是立国之根基。”
“自古以来,读书识字皆是贵族子弟的特权,寒门学子想要求学,难如登天。”
“大华却打破了这层壁垒,让天下所有适龄孩童,无论出身贵贱、家境贫富,都能免费入塾读书,习得知识礼仪。”
“更难得的是‘强制性’三字,这意味着不仅想要教化万民,更要从根本上改变天下人愚昧无知的现状,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材。”
“这两项举措,看似简单,实则撼动了整个世界的根基与格局啊!”
他顿了顿,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语气中带着一丝忧虑:
“你可知道,这两项新政,看似仁善,实则触及了天下所有贵族世家皇室的核心利益。”
“那些盘踞在各个国家、部落的权贵们,哪个不是靠着奴役奴婢、垄断知识来维系自己的统治与特权?”
“大华废除卖身契,便是断了他们肆意奴役他人的根基”
“推行全民教化,便是要打破他们对知识的垄断,让底层百姓拥有觉醒的可能。”
“如此一来,那些不愿废除卖身契、不愿让平民子弟读书识字的贵族皇室,必然会将大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视作颠覆他们统治的洪水猛兽。”
“他们表面上或许会不动声色,但暗地里早已心怀忌惮,必然会暗中勾结,伺机联手打压大华。”
沈大人的目光望向屋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看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阴谋与算计。
“如今他们之所以按兵不动,未曾对大华出手,不过是在观望罢了。”
他语气深沉,带着几分洞察世事的通透。
“他们心里都打着算盘,想着让大商与大华相互厮杀,坐收渔翁之利。”
“若是大商能侥幸翻盘,解决掉大华这个心腹大患,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若是大商无力回天,他们也能趁虚而入,坐观其变。”
“可一旦大华真的推翻了大商,建立起新的朝代,势力愈发强盛,民心愈发归附,那些贵族皇室必然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到那时,他们便不会再袖手旁观,定会放下彼此之间的恩怨纠葛,结成攻守同盟,联手出兵剿灭大华,妄图将这股新兴的力量扼杀在摇篮之中。”
沈大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届时,战火再起,天下大乱,大华与联军相互厮杀,遭殃的终究是天下无辜的百姓,又将是一场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浩劫啊!”
屋内的烛火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凝重,微微摇曳,映得大家神色愈发复杂。
既有对大华新政的赞赏,也有对未来局势的深深忧虑。
沈大人的话音落下,如同一道惊雷在屋内之中炸响,余音久久不散。
他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诸位官员,那双眼眸历经风霜,此刻更带着洞穿世事的锐利,所到之处,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皆下意识地收了声,神色各异。
“诸位”
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方才苏侍郎所言,固然让我等看到了一线生机,可老夫所言的隐患,亦是实实在在的危局。”
“大华新政虽好,却动了天下权贵的奶酪,一旦其取代大商,必遭群起而攻之。”
“到那时,大华尚且自身难保,我等这些背主归降之人,又该如何自处?”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
“联军兵锋之盛,绝非今日之大华所能轻易抵御。”
“届时,战火蔓延,城池倾覆,我等是随大华一同覆灭,还是沦为联军阶下囚,任人宰割?”
“这般后果,诸位可有仔细思量过?”
这一连串的诘问,如同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众人的心上。
屋内顿时掀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原本被说动、心生归降之意的官员们,此刻脸上都露出了迟疑与忧虑之色。
“沈御史所言极是,这联军之祸,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位身着青色官袍的郎中压低声音说道,眉宇间满是焦灼。
“那些部落联军素来凶悍,当年北邙一族便已让我大商北境生灵涂炭,如今若是多国联手,大华怕是难以抵挡啊!”
“是啊,我等若是归降,届时大华被灭,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要背上双重骂名,死无葬身之地?”另一位官员附和道,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恐惧。
“倒不如留在大商,虽说王朝腐朽,可好歹暂时安稳,总比日后死于战乱之中要强。”
也有少数官员依旧倾向于归降,忍不住反驳:
“可大商已是穷途末路,留在这儿也是等死!”
“大华既然能在乱世中崛起,未必没有抵御联军的实力,说不定这正是我等建功立业的机会!”
“话虽如此,可联军的势力太过庞大,大华胜算渺茫啊!”
众人各执一词,议论纷纷,原本趋于一致的归降之心,在沈御史的一番话下彻底松动,如同风中残烛,摇摆不定。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挣扎,一边是腐朽王朝的苟延残喘,一边是新兴势力的未知危局,一时之间,竟无人能做出决断。
苏侍郎在人群之中,听着众人的议论,看着原本被自己说动的官员们此刻纷纷动摇,心中焦急万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沈御史所言的隐患,他并非没有想过,只是一直未曾找到合适的言辞来反驳,如今被当众点破,更是让他手足无措。
他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来稳固众人的心志,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华的宽厚与贤明是事实,联军的威胁亦是不争的事实,他无法凭空编造谎言来安抚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家的归降之意一点点消散。
一时间,整个房间陷入了短暂而压抑的沉默。
烛火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忽明忽暗,如同他们此刻摇摆不定的心思。
空气中弥漫着焦灼、忧虑与迟疑,沉重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每个人都低着头,或是沉思,或是担忧,无人言语,唯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就在这死寂般的沉默即将蔓延至极致之时,一道清朗而坚定的声音,突然屋外的角落响起,如同划破长夜的惊雷,骤然打破了这份沉寂:
“沈御史所言,固然洞察深远,可晚辈却有不同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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