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木镇后，风妄带着队伍一头扎进了更加茂密原始的丛林。官道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宁愿多绕远路，多受些跋涉之苦，也绝不再轻易靠近任何可能暴露行踪的村镇。
山路崎岖，林木遮天蔽日，脚下的腐殖层厚实而湿滑，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和野兽粪便混合的浓重气味。毒虫蛇蚁防不胜防，不时有人被叮咬，发出压抑的痛呼。雨晴和苏娘采集的驱虫草药很快耗尽，只能依靠燃烧带有特殊气味的湿木来勉强驱赶。
最大的威胁依旧是粮食。在青木镇补充的些许粮草，在二十多张嘴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干粮再次见底，队伍开始依靠挖掘野菜、采摘野果，以及赵虎和周老栓设置陷阱捕获的零星小兽充饥。饥饿，如同附骨之疽，折磨着每一个人，尤其是正在长身体的阿牛和福宝，小脸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走路都摇摇晃晃。
“风哥儿……我、我走不动了……”一个伤势本就不轻的兄弟，在高烧和饥饿的双重折磨下，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地，眼神开始涣散。
“坚持住！很快就到了！”风妄蹲下身，试图将他扶起，触手却是一片滚烫。他心中焦急，抬头看向林墨。
林墨翻看着那张愈发破旧的地图，又抬头望了望被浓密树冠遮蔽的天空，脸色凝重：“按图所示，我们已偏离主道甚远，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再无补给，恐有减员之危。”
减员……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风妄心里。从听风镇出来，一路走到现在，每一个人都是历经磨难、生死与共的伙伴，他一个都不想失去！
“不能再等了！”赵虎烦躁地一拳砸在旁边树干上，震落几片枯叶，“俺带几个还能动的兄弟，往前探路！就不信这茫茫大山，连个能打猎补充的地方都没有！”
风妄正要说话，耳朵忽然微微一动。他抬手示意众人噤声，凝神细听。风穿过林隙，带来了远方模糊的声响——不是兽吼，也不是自然的风声，而是……金铁交击的脆响，以及隐约的喊杀声！
“前面有情况！”风妄压低声音，“距离不远，大概两三里外，有打斗声！”
所有人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在这荒山野岭发生战斗，绝非寻常！
“是土匪火并？还是瑶兵的巡逻队？”李忠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不清楚。”风妄摇头，“但声音杂乱，似乎人数不少。我们绕开？”
林墨却若有所思：“风兄弟，或许……这是个机会。”
“机会？”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林墨目光深邃，“若交战双方实力相当，两败俱伤，我们或可从中获取急需的物资——兵器、粮食，甚至……情报。”
这个提议极其大胆，也极其危险！一旦卷入未知的战斗，后果难料。
风妄沉默着，权衡利弊。绕开，固然安全，但队伍可能真的撑不到潼山。介入，风险巨大，但或许有一线生机。
他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兄弟，又看了看周围一张张因饥饿和疲惫而失去光彩的脸，尤其是雨晴那双带着忧虑却依旧信任地望着他的眼睛。
“干他娘的！”赵虎低吼一声，表达了态度。
风妄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李大哥，你带一半兄弟留守，保护好伤员和妇孺。赵大哥，林大哥，带上还能战斗的，跟我摸过去看看！记住，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准擅自行动！”
他点了包括王老五在内的五个状态尚可的雷豹旧部，加上赵虎和林墨，组成了一支八人的探查小队，将其他人和源石藏匿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由李忠带领戒备。
八人如同灵猫般在密林中穿行，悄无声息地向打斗声传来的方向靠近。越靠近，声音越是清晰，兵刃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战况显然十分激烈。
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眼前的景象让风妄几人倒吸一口凉气！
前方是一处较为开阔的山谷，谷中正在进行一场惨烈的厮杀！交战的一方，大约三四十人，穿着五花八门的衣服，武器也杂乱不堪，像是土匪或者地方武装，但作战异常勇猛彪悍，甚至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疯狂。而他们的对手，则是一支约五十人左右、装备相对统一、打着“韩”字旗号的军队——正是青木镇那个韩将军的部下！
然而，战况却并非一边倒。那支杂牌武装虽然人少装备差，但个个如同疯虎，打法凶悍无比，往往以伤换命，悍不畏死。韩将军的军队虽然训练有素，却被这种亡命徒式的打法冲得阵型散乱，伤亡惨重。
“是‘乞活军’！”趴在风妄身边的王老五忽然低呼一声，声音带着一丝惊惧。
“乞活军？”风妄疑惑。
“是一帮活不下去的流民和逃兵自发聚起来的，”王老五快速解释道，“打仗不要命，只要给口饭吃，什么都敢干！听说他们头领是个狠角色，叫石龙……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就在他们观察的片刻，战局发生了变化。那支“乞活军”中，一个身材异常魁梧、赤裸着上身、露出道道狰狞伤疤的壮汉，如同人形凶兽，手持一柄巨大的开山斧，猛地突入韩军阵中，斧头挥舞如同风车，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韩军士兵如同稻草般被砍倒！他一个人，竟然硬生生将韩军的阵型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那就是石龙！”王老五声音发颤。
韩军显然被石龙的勇猛吓住了，士气大跌，开始出现溃散的迹象。
风妄紧紧盯着战场，大脑飞速运转。韩军败象已露，一旦溃败，那些溃兵很可能会逃向他们藏身的方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乞活军”虽然凶悍，但看样子也是强弩之末，伤亡不小。更重要的是，他们急需的粮食和药品，就在那些韩军遗弃的辎重车上！
“赵大哥，林大哥，”风妄压低声音，语速极快，“等韩军彻底溃散，乞活军打扫战场时，我们趁其不备，突袭他们的侧翼，目标不是杀人，是抢夺那几辆辎重车！得手立刻撤退，绝不恋战！”
这是一个火中取栗的计划！要在凶名在外的“乞活军”嘴里抢食！
赵虎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好！”
林墨也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竹杖。
谷中的战斗接近尾声。随着石龙一斧头将韩军的指挥官劈成两半，剩余的韩军彻底崩溃，哭喊着四散奔逃。“乞活军”发出胜利的咆哮，开始追杀溃兵，并扑向那些装载着粮食和物资的辎重车。
就是现在！
风妄猛地站起身，张弓搭箭！
“嗖！”一支利箭破空而出，并非射向任何人，而是精准地射中了冲在最前面、即将触碰到一辆辎重车的一名乞活军士兵脚前的地面！箭矢深深插入泥土，尾羽剧烈颤抖！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让所有扑向辎重车的乞活军动作一滞，惊疑不定地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抢！”风妄怒吼一声，率先从林中冲出，直扑最近的一辆辎重车！赵虎如同猛虎下山，挥舞长刀紧随其后！林墨和其他五人也呐喊着冲了出来，目标明确，就是那几辆堆满麻袋的木车！
“还有埋伏？！” “杀了他们！” 乞活军短暂的错愕后，立刻反应过来，发出愤怒的吼声，挥舞着兵器冲了过来，尤其是那个如同凶神般的石龙，血红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冲在最前面的风妄！
战斗，在瞬间爆发！风妄几人如同楔子般插入乞活军与辎重车之间，奋力阻挡着冲上来的敌人。赵虎与两名乞活军悍卒战在一起，刀光闪烁，怒吼连连。风妄则凭借着听风辨位和灵活的步法，在人群中穿梭，柴刀格挡劈砍，险象环生，他的目标始终是那些麻袋——他闻到风里传来了米粮和药草的味道！
“拦住他们！东西是我们的！”石龙咆哮着，挥舞巨斧，如同战车般碾压过来，一名试图阻挡他的雷豹旧部，连人带刀被劈飞出去，眼看是不活了！
“王老五！”风妄目眦欲裂，却无暇他顾，奋力砍倒一名挡路的乞活军，终于扑到了一辆辎重车前，用柴刀狠狠划开一个麻袋——白花花的大米流淌出来！
“抢到了！撤！”风妄抓起两袋米，奋力向后扔去，林墨和另一人赶紧接住。
“走！”赵虎也抢到了两袋东西，不知是粮食还是药品，浑身浴血，且战且退。
乞活军被这伙突然杀出、目标明确、一击即退的人打懵了，加上刚刚经历恶战，体力消耗巨大，竟被风妄几人硬生生冲开了一个缺口，抢到了四五袋物资！
“想跑？！”石龙怒吼，巨斧带着恶风，直劈向负责断后的风妄后心！
风妄感受到背后那致命的威胁，汗毛倒竖，猛地向前一扑！斧刃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将他的衣衫划开一道大口子，冰冷的死亡触感让他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风妄！”已经退入林中的赵虎回头看到，惊骇欲绝。
风妄就地一滚，躲开石龙紧随其后的又一记横扫，狼狈不堪地爬起身，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密林深处！
“追！给我追！老子要扒了他们的皮！”石龙暴跳如雷的咆哮声在身后山谷中回荡。
风妄几人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逃命的决心，在密林中亡命狂奔，将乞活军的追兵渐渐甩开。
直到确认安全，众人才瘫倒在地，大口喘息，如同离水的鱼。看着抢回来的几袋粮食和一小包金疮药，虽然付出了王老五生命的代价，但……他们终于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风妄靠着树干，感受着后背火辣辣的疼痛和劫后余生的虚脱。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南下的路途，比他想象的更加血腥和残酷。而那个如同噩梦般的石龙和他凶悍的“乞活军”，是否会成为他们前往潼山路上的又一个巨大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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