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地霜喉堡那个血腥的战场归来后，西里尔斯就像变了个人。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提升。
提升个人实力，提升佣兵徽章上的等级标识。
佣兵协会成了他第二个家，甚至比“家”更熟悉。
他每天唯一的日常，就是在告示牌前反复筛选，寻找那些报酬最丰厚、难度最高、最能压榨他极限的任务。
金币和经验值这些数字，成了麻痹痛苦、填补内心空洞的唯一慰藉和前行的唯一动力。
终于有一天，佣兵协会那位以严厉和刻板着称的老考核官，仔细审视了西里尔斯那厚厚一沓任务记录卷宗。
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在西里尔斯年轻却写满风霜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缓缓开口，“西里尔斯·影棘，基于你完成的委托数量、难度以及独立处理危机的能力评估……恭喜你，佣兵等级提升为——d级。”
他将一枚崭新的徽章推向西里尔斯。
那枚徽章是标准的盾牌形状，外框是坚硬的铸铁，上面铭刻着一只号角，而在徽章中央，是一个清晰的d，代表着d级佣兵的身份！
原本嘈杂的大厅，所有正在挑选任务的佣兵们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那目光里混杂着敬畏、震动、复杂、羡慕，以及难以掩饰的嫉妒。
在这个偏远的、任务等级普遍不高的边境地区，d级，已经是无数人拼尽一生也难以企及的高度。
它象征着实力、地位和话语权。
近十年来，在这个分会能拿到这枚徽章的人，算上西里尔斯，也不过寥寥数人，而他们大多已经离开此地寻求更高发展，或已黯然陨落。
这是一个顶峰，但也仅仅是这片贫瘠土地上的顶峰。
当西里尔斯踏着暮色归来，这个消息早已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青铜号角”佣兵团营地，迎接他的是火山喷发般的欢呼和沸腾。
篝火被添得冲天高，烤架上，一整只雪岩羚羊正烤得滋滋作响，油脂滴落火中，爆起阵阵香气，与浓烈的麦酒味混合在一起，充满了狂放的生命力。
“d级！他妈的可是d级！我们‘青铜号角’也出d级了！”团长埃德蒙的声音激动得走了调，他死死揽住西里尔斯的肩膀，用力拍打着，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境。
吟游诗人费恩的鲁特琴弦几乎要被拨断，他即兴高唱起来，歌词里充满了西里尔斯的名字和d级徽章的传奇。
厨娘玛莎在人群的簇拥下，端着一个需要两人才能抬动的巨大银盘，上面正是那头烤得金黄酥脆、香气四溢的雪岩羚羊，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华丽短剑正插在羊背上。
“为了我们的西里尔斯！为了我们的‘青铜号角’！吃！喝！今天营地管够！”雷克的声音洪亮，举起了巨大的酒杯。
佣兵们陷入狂欢，麦酒像河水一样流淌。西里尔斯被围在沸腾的中心，大口灌下苦涩的酒液，但他心中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热闹是他们的，他只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这一切发生。
等到夜深人静，蓝色的月挂上高空，喧嚣散去，西里尔斯独自坐在桌前，铺开信纸，想给艾莉娅写信。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却不知如何开头。
艾莉娅小姐亲启？
太生硬了。
艾莉娅？
不行，太冒昧。
亲爱的艾莉娅小姐……
他烦躁地将亲爱的几个字狠狠划掉。
艾莉娅，你好……
也不行。
他想告诉她战场上的腥风血雨和生死一瞬，想诉说护送途中的奇异见闻，想告诉她被莫顿子爵拒绝后，他正在为她变得更强……
但笔尖划了又划，纸张被揉成一团又一团。
“啪嗒。”
又一个纸团被砸向角落，那里已经散落了十几个相同命运的兄弟。
上次向莫顿子爵提亲时，子爵那淡漠、居高临下的眼神，以及那种深入骨髓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
阶级的鸿沟，像一道天堑横亘在他眼前。
这封信，连称呼都没写完，就被他抓起来，狠狠揉成一团，用力丢开。
桌上、地上，散落着无数失败的尝试。
到最后一封也没有寄出去。
……
除了佣兵团的团队委托，他更频繁地接取单人任务。
一次，当他前往“苹果巷”准备更新装备时，路人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小路。
“快看！是d级徽章！”
“真的！我们镇上终于又有d级佣兵了！”
“小点声……血手曼森的车队在前面。”
奴隶贩子“血手”曼森那带着铁栅栏的沉重马车堵在巷口，几个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奴隶蜷缩在笼子里。
曼森看到西里尔斯，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凑了上来：
“恭喜！恭喜！西里尔斯大人！瞧瞧这徽章，整个黑齿镇……不，这附近一片儿，您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然后压低声音，“听说您一直在拼命接任务？嘿，那几个任务能赚几个钱？您不如跟着我干怎么样？跟一趟车去南边，我给您这个数！”
他比划了一个相当诱人的数字。
西里尔斯的目光刮过曼森那张堆笑的脸，除了深深的厌恶，还有一丝省得废话的鄙夷。
他没有回答，直接侧身，从马车和墙壁狭窄的缝隙中挤了过去。
曼森眯起眼睛，盯着西里尔斯挺拔而孤傲的背影，冷哼一声：“哼，果真是个……天真的西里尔斯。”
带着上次从沼泽毒鳄身上割下的珍贵毒腺，西里尔斯来到了瑟琳娜的炼金工坊。
这是那位眉骨处带着一道疤痕的女老板曾经的委托。
老板娘瑟琳娜正和一个顾客为了几个铜板的差价争吵不休。
西里尔斯叫了她一声。
瑟琳娜抬头，一眼就看见了西里尔斯胸前那枚醒目的d级徽章，脸上的不耐瞬间被热情洋溢的笑容取代：“天哪！是西里尔斯大人！您来啦！您要的强效解毒剂早就给您备好了！”
她麻利地掏出几个湛蓝色的药剂瓶。
话音未落，工坊的木门“砰”地被推开。
三个满身酒气、佣兵打扮的壮汉闯了进来，他们佩戴着“野狼佣兵团”的E级徽章。
为首的壮汉一脚踢开门口的空木箱，大手拍着柜台：“老女人，我们……呃……”
他的目光撞见了西里尔斯胸前那枚d级徽章，所有的嚣张气焰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酒都醒了大半。
瑟琳娜趁机将几个低级治疗药水丢了过去，没好气地说：“你们的货！钱放柜台上！”
那几个佣兵手忙脚乱地付了钱，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快步离开，不敢再多看一眼。
西里尔斯沉默地接过瑟琳娜递来的解毒剂和售卖毒腺的钱袋，点了点头。
第二天，西里尔斯便再次出发，接取了一个护送沙狐商队前往利爪镇的任务。
漫长的路途多是戈壁，无数低级的沙漠蜥蜴不断骚扰车队。
西里尔斯忠实地履行着护卫职责，将任何胆敢冲过来的蜥蜴轻易斩碎。
后来，一只格外硕大、等级明显更高的沙漠蜥蜴首领咆哮着冲来。
西里尔斯眼神不变，启动【怒火】技能，力量瞬间暴涨，巨剑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挥出！
剑光一闪！
蜥蜴首领的头颅高高飞起，无头的尸体轰然倒地。
【击败Lv.18 沙漠蜥蜴首领
经验值+862】
一路有惊无险。到达目的地利爪镇清点货物时，损伤微乎其微。
商队老板长舒一口气，走到西里尔斯面前，郑重地递上一个压着沙狐商会徽记的皮质信封。
“西里尔斯先生，这是任务完成的凭证，里面有商会的印鉴和我的个人确认函，请务必收好。回到黑齿镇的协会分部，凭此信封即可结算酬金。”他顿了顿，“如果您打算在利爪镇逗留，这里的协会也能处理，只是手续费会稍高一些。”
西里尔斯没有客套，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扫过这座陌生的城镇，这里没有给他任何归属感。
任务既已完成，下一个目标就是返回黑齿镇。
几天后，西里尔斯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黑齿镇佣兵协会的柜台前。
“交任务，d-1762，香料护送，利爪镇。”
文书管理员接过那个皮质信封，用小刀熟练地裁开，抽出里面的信纸，仔细检查了沙狐商队的印章和签名。
“嗯，没错。”他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风尘仆仆却眼神锐利的西里尔斯，“独自完成？从黑齿镇到利爪镇再返回？小子，你命挺硬啊。就算是d级佣兵，你也太托大了。”
结算了报酬，西里尔斯又径直走向任务公告牌。
他的目光迅速锁定了一个酬劳异常丰厚、但旁边标注着醒目猩红危险符号的任务。
他没有片刻犹豫，直接伸手，“嗤啦”一声将那页羊皮纸揭了下来。
……
他的等级在一次次搏命的任务中稳步提升，个人完成的任务委托数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甚至独立完成了好几个通常需要小队配合的d级任务。
西里尔斯这种近乎自毁式的疯狂变化，自然瞒不过“青铜号角”里的那些老佣兵。
团长埃德蒙还特意找他谈过话。最初，他以为只是残酷的战争给这个年轻人留下了太重的心理创伤。
“小子，”埃德蒙递给他一杯酒，语气沉重，“弦绷得太紧会断的。该放松时就放松，酒馆里的麦酒和烤鹿肉，有时候比任务更能让人感到自己是活着的。”
然而西里尔斯只是沉默地往篝火里添了根柴火，跳动的火焰映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
直到一次深入险地的任务后，几乎全员带伤才勉强完成。
深夜的营地篝火旁，只剩下他和埃德蒙分享着一瓶烈酒。
浓烈的醉意，终于稍稍融化了西里尔斯心头的坚冰。
在埃德蒙锲而不舍的追问下，他才终于吐露了部分真相：
“……不是战场上的事。是……那个子爵大人的事。”
埃德蒙听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灌了一大口辛辣的烈酒，然后重重叹了口气，用力摇晃着西里尔斯的肩膀：
“小子！醒醒吧！子爵大人的女儿，那是天上的人！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她的脚下踩着的是我们几辈子人累堆不起来的根基！我们是什么？我们是刀口舔血、拿命换几个赏钱的可怜虫！不管你杀多少魔兽，接多少玩命的委托，你和她中间的那道沟壑……它不是那么轻易能爬过去的！”
他眼睛紧紧盯着西里尔斯，“听我这个老家伙一句劝，趁早死了这份心！趁现在还能抽身，别让她把你彻底烧成灰烬……省的到头来，连心里那点念想，都守不住！”
埃德蒙的话，像一盆冰冷刺骨的冰水，混合着烈酒的灼烧感，狠狠地浇在西里尔斯的心头。
他不想承认，但理智告诉他，团长说的是赤裸裸的现实。
那条名为“阶级”的鸿沟，比他面对过的任何魔兽、任何敌人都更加冰冷、更加难以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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