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云峰盯着终端上跳动的坐标，西北方十公里处，一格微弱的绿光在角落闪烁，像是有人在远处召唤。他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信号还在重复，频率稳定得近乎诡异——每隔三秒刷新一次，精准得如同机械心跳。
风从排水沟口灌进来，吹得他后颈发凉，仿佛有谁正贴着脊椎无声低语。他下意识摸了摸战术背心内侧的旧照片边缘，那张泛黄的影像上，三个人站在实验楼前笑得毫无防备：林昭、小灵，还有三年前尚未被通缉的自己。
“这编码……是真的。”小灵靠在水泥壁上，声音有点抖。她的手指仍在屏幕上滑动，裂开的屏闪了几下，映出她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眼睑。她忽然抬头，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三年前‘启明计划’用的就是这种协议，现在早就停用了。他们没法伪造——除非有原始密钥库的访问权限。”
梁云峰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串不断刷新的数字。坐标稳定得不像偶然，每一次跳动都精准地指向同一个位置——西北方向十公里外的一片废弃矿区。那里曾是“启明计划”的外围监测站之一，后来因地质塌陷被永久封闭。按理说，那地方连电力系统都该断了十年不止。
可这个信号，不仅存在，而且是以一种早已淘汰的加密方式持续广播。更令人不安的是，传输节奏与当年林昭设定的“紧急唤醒序列”完全一致：三短两长，间隔三秒，循环七次后暂停十二秒——这是只有项目核心成员才知晓的暗号。
“也就是说，没人能伪造？”梁云峰终于开口，目光仍没离开屏幕，但指节已经不自觉地收紧。他知道答案，只是需要一个确认的声音。
“除非有老系统的密钥。”小灵点头，指尖轻轻敲击终端外壳，发出清脆的响声，“而且它一直在重复同一个位置，像是……定时广播。不是求救，也不是警告，更像是某种引导——或者测试。”
“引导我们去送死？”小焰蹲在沟边，刀刃插进泥里撑着身体，冷笑着抬头，“我们刚逃出来，体力见底，装备只剩一把刀和半瓶水。你现在要带我们往一个不明来源的坐标跑？总部的人随时可能追上来，而你却想主动踏入陷阱？”
“可林昭说他没走。”梁云峰低头看着掌心的擦伤，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扎进沉默里，“如果他还留了后手，那就只能是这儿。”
空气凝滞了一瞬。远处传来一声金属扭曲的闷响，像是通风管道被重物碾压。三人同时屏息，直到那声音远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小焰抬眼看他，眼神锐利如刀：“你也知道林昭是谁。他是‘启明’的主控工程师，三年前项目突然终止，他跟着人间蒸发。所有人都说他死了，或者叛逃了。现在你告诉我，他在等我们？在这鬼都不来的地方？”
“我不是说他在等。”梁云峰缓缓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泥，动作沉稳得不像一个逃亡者，“我是说，如果他还活着，就不会什么都不留。而这个信号……格式、频率、传输节奏，全都对得上他当年的习惯。”
小灵咬着嘴唇，低声问：“你是认真的？往那边走等于往枪口撞。那片矿区地形复杂，地下结构不稳定，稍有不慎就会引发二次塌方。而且……”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那里埋过失败体。”
“失败体？”小焰皱眉。
“第三阶段实验失败的对象。”小灵声音发紧，“他们没有完全融合神经接口，意识被困在肉体与数据之间，既不能死，也无法清醒。最后全都被封进了矿道深处，用混凝土浇筑封闭。”
梁云峰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我知道。但我更知道，林昭不会让那种事白费。”
“不走才是死路。”梁云峰环视两人，声音低沉却坚定，“总部已经发现我们跑了，东边林子肯定布了网。巡逻队、热感无人机、地面追踪犬，全都会往那边压。我们现在的状态，撑不过六小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们疲惫的脸。小灵脚踝渗血的布条已经泛黑，小焰右臂上的烧伤隐隐作痛，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连续四十八小时未眠，肾上腺素支撑下的每一步都在透支生命。
“但如果我们反其道而行呢？往他们认为最不可能的方向走——废矿区。地形复杂，信号干扰强，连他们的监控都覆盖不到。更重要的是……”他指了指终端，“活人留的信号，总比死局强。”
小灵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你说得倒轻松。万一这是个圈套呢？他们知道我们跑了，说不定故意放个假信号引我们过去。等我们一头撞进去，直接围剿。”
“那他们干嘛不直接派巡逻队围上来？”梁云峰冷笑，“真想抓我们，刚才那会儿就能把我们堵死在通风管里。可他们没动，像是……在等什么。”
小焰眯起眼睛：“你是说，他们在观察？”
“不只是观察。”梁云峰摇头，“是在确认我们的反应。如果我们选择逃向安全区，他们会立刻收网；如果我们往这边来……说明我们知道些什么，或者，相信些什么。”
“所以这不陷陷阱。”小灵忽然明白了，“是测试。”
“对。”梁云峰点头，“我们在被筛选。而这个信号，就是考题。”
小焰缓缓拔出刀，甩了甩手腕，金属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就别磨了，天快亮了。”
三人没再多说。体力早就见底，但谁也没提休息的事。梁云峰扶了小灵一把，她咬牙站起来，脚踝处渗血的布条又松了。小焰走在最前面，刀握在手里，眼睛扫着四周。
他们贴着荒地边缘走，绕开主路，专挑坑洼和杂草多的地方。碎石硌脚，铁皮割破裤腿，但他们不敢停。远处总部的灯光渐渐被甩在身后，天边泛出一点灰白，黎明快到了。
走了不到二十分钟，小焰突然抬手示意停下。
她半蹲下去，耳朵贴近地面。
“有动静。”她低声说，“地面在震，频率很稳，像是……某种机械在跑。”
梁云峰也趴下来听。果然，远处传来一阵阵低频震动，越来越近，节奏像心跳。
“不是人。”小灵打开终端，调出热感扫描，“三股热源，移动速度超过六十公里每小时，体温比正常人高很多。”
“改造人？”梁云峰皱眉。
“不止。”小灵脸色变了，“他们在追踪我们的生命信号。心跳、体温、甚至呼吸频率都能锁定。我们现在的代谢水平……简直就是活体灯塔。”
“难怪躲不了。”小焰冷笑，“我们仨现在就是行走的信标。”
“分头走？”小灵问，声音有些发颤。
“不行。”梁云峰摇头，“他们速度快，分开等于送人头。咱们得一起动，制造干扰。”
他环顾四周，前方是一片废弃工地，钢筋裸露，水泥板东倒西歪。再过去是一片塌了一半的矿区，地势起伏，适合藏身。
“往那边走。”他指了指矿区方向，“先甩掉他们再说。”
三人立刻改变路线，压低身子冲进工地。碎石硌脚，铁皮割破裤腿，但他们不敢停。刚翻过一堆倒塌的塔吊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像是利爪划过钢板。
“他们来了！”小焰回头一看，三道黑影正从远处疾驰而来，身形修长，四肢关节处泛着金属光泽，跑起来几乎没有脚步声。
“别回头！”梁云峰推了她一把，“往前冲！”
他们穿过一片倒塌的塔吊架，梁云峰顺手扯下一根锈铁链甩在地上。几秒后，一道黑影掠过，铁链被踩断，那人影顿都没顿一下。
“没用。”小焰喘着气，“这些东西根本不减速。”
“不是要拦住他们。”梁云峰一边跑一边从背包里摸出一个小装置，“是要让他们搞不清我们去哪儿。”
他按下按钮，远处一台废弃的混凝土搅拌机突然启动，发出轰隆巨响。紧接着，旁边一个高压电箱爆出火花，整片工地瞬间亮了一下。
“我黑了它的备用电源。”小灵边跑边操作终端，“能撑三十秒。”
“够了。”梁云峰大喊，“左转！贴墙！”
三人立刻拐进一条狭窄的夹道，躲在一堆沙袋后面。追兵的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环境变化，两道身影直接冲向噪音源，第三道在原地停了几秒，似乎在判断方向。
“有效！”小灵轻声说。
“别高兴太早。”梁云峰盯着那最后一个追兵，“它在扫描。”
那人影缓缓转头，头部位置闪过一道红光，像是某种感应器在工作。红光扫过沙袋堆，又移开，接着再次折返。
“换位置！”梁云峰一拳砸开旁边一扇破铁门，三人钻进一间废弃的工棚。屋内堆满杂物，地上全是油渍和工具。
“他们能闻到我们。”小焰低声说，“刚才我擦伤流了血。”
“那就别让他们靠近。”梁云峰从墙上扯下一块防水布，“小灵，还能再搞一次干扰吗？”
“可以，但信号源得换个地方。”她快速敲击屏幕，“那边有个老式信号塔，还能通电。”
“我去引开它。”小焰把刀插回腿侧，“你们俩带终端走。”
“不行。”梁云峰抓住她手腕，“你一个人扛不住。”
“我不是去打。”小焰咧嘴一笑，“我是去跳舞。”
她抓起一把铁粉撒在地上，又踢翻几个油桶，然后猛地冲出工棚，故意踩出响动。追兵立刻转向她，高速追击。
“走！”梁云峰拉着小灵从后窗翻出，直奔信号塔方向。
小焰在前面跑，不断制造噪音，引着追兵绕远路。眼看对方越追越近，她突然一个急停，翻身滚进一辆报废的工程车底下。追兵掠过，没发现她。
她屏住呼吸，等那红光扫过才爬出来，迅速跟上梁云峰的方向。
五分钟后，三人重新汇合在信号塔下。
“塔能用。”小灵爬上梯子，把终端接进控制箱，“我让它发一段乱码信号，模拟多人逃跑路线。”
“多久？”
“十秒。”她按下确认键。
塔顶的天线开始旋转，几道虚假信号向不同方向扩散。远处，最后一个追兵停了下来，头部红光快速闪烁，像是在接收新指令。
“它懵了。”小焰笑出声。
“别松懈。”梁云峰抹了把脸，“这只是第一批。”
话音未落，地面再次震动。
这次更强烈。
不止三道热源。
七八道红点在小灵的终端上亮起，正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
“他们升级了。”小灵脸色发白，“第二批是群攻型，没有单独判断能力，但靠数量压制。”
“那就不能停。”梁云峰抹了把脸，“进矿区，地势复杂，他们跑不起来。”
三人立刻动身。刚踏入矿区边缘，身后传来一阵高频啸叫，像是某种定位信号被激活。
“他们在联网。”小灵回头看了一眼，“整个追捕系统开始同步了。”
“那就让他们追。”梁云峰冷笑，“看谁耗得过谁。”
他们钻进一条狭窄的矿道，头顶是摇摇欲坠的木支架，脚下是碎石和积水。空气变得浑浊，每一步都溅起泥水。
追兵的脚步声在入口处响起。
梁云峰最后进去，顺手砍断一根支撑柱。轰的一声，矿道口塌下半边，暂时挡住去路。
“省点力气。”他说，“他们不会只走这一条路。”
小灵靠着岩壁喘气，终端屏幕上的信号开始漂移。小焰检查了一下刀刃，上面沾了点血，不知是谁的。
梁云峰站在洞口阴影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追兵正在绕路。
而且，越来越近。
矿道深处，黑暗如墨。
梁云峰掏出终端，微弱的光映出他紧绷的轮廓。他盯着地图界面，手指缓慢滑动，试图找出一条通往核心区的路径。但矿区的地图早在三年前就已损毁，如今只剩下一团模糊的线条。
“我们得找个高点。”小灵低声说，“看清周围布局，否则会在里面迷路。”
“那边。”小焰指向左侧岔道，“我记得这条路通向旧观测台，上面有个了望塔。”
“你怎么知道？”梁云峰问。
“林昭带我来过一次。”她声音很轻，“那时候他还说，这里是‘最后的安全屋’。”
梁云峰心头一震。
林昭……又一次出现。
他没追问，只是默默点头：“那就去那儿。”
三人继续前行。矿道逐渐变窄，顶部滴水不断，湿冷的气息渗入骨髓。小灵的脚步越来越慢，脚踝的伤口已经开始感染，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没事。”她察觉到梁云峰的目光，“还能走。”
“撑住。”他递给她半瓶水，“等到了了望塔，我给你处理。”
又过了十分钟，前方终于出现一道铁梯，锈迹斑斑地嵌在岩壁上，通向一处高处的平台。
“就是这儿。”小焰率先攀爬。
三人登上了望塔，视野豁然开朗。
这座塔原本用于监控矿区内爆破作业，如今玻璃尽碎，仪器蒙尘，但望远镜仍能使用。梁云峰调整焦距，将镜头对准西北方向——那个信号源所在的位置。
画面中，一座半埋于山体的建筑静静矗立，外墙爬满藤蔓，门口挂着一块残破的牌子：“启明计划·第七监测站”。
“真的是这里……”小灵喃喃道。
“林昭的办公室就在地下二层。”小焰指着建筑西侧，“如果他还留了东西，一定在那儿。”
“问题是，怎么进去。”梁云峰放下望远镜，“正门肯定有陷阱，侧面也被封锁。唯一的入口可能是通风井，但需要破解电子锁。”
“我能试。”小灵打开终端，“只要还有供电线路，就能接入。”
“那就这么办。”梁云峰看向远方，“但我们得先甩掉后面的追兵。它们已经在矿区外围集结，随时可能发动围攻。”
“等等。”小灵突然指着终端，“你看这个。”
屏幕上，一组新的数据正在跳动——来自第七监测站内部的生命体征读数。
“有人？”小焰瞪大眼。
“不，是一个人。”小灵放大信号，“单一热源，心跳极慢，像是处于休眠状态。但确实在呼吸……而且，他的脑波活动异常活跃。”
梁云峰盯着那串数字，心跳几乎停滞。
他知道那个频率。
那是林昭常用的神经同步模式，只有核心团队才知道。
“他还活着。”他低声说。
“或者，是陷阱的一部分。”小焰提醒。
“如果是陷阱，就不会用这种方式暴露自己。”梁云峰摇头，“这是在求救，只是方式特殊。”
“可我们要怎么救？”小灵苦笑，“我们现在连自己都保不住。”
“那就先保住自己。”梁云峰收起终端，“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不能错。”
他们决定趁着天未全亮，利用矿道网络迂回到监测站背面。途中，梁云峰发现了一辆废弃的轨道检修车，虽然老旧，但轮轴还能转动。
“我们可以用它。”他说，“沿着主矿道推进，节省体力。”
“但会发出声音。”小灵担忧。
“所以我们得清道。”小焰抽出刀，“我在前面开路，清除可能的感应装置。”
三人分工明确：小焰探路，梁云峰操控车辆，小灵负责干扰沿途监控。他们一路避开红外线、压力板和声波探测器，终于在日出前抵达监测站后方。
通风井口被铁栅栏封死，但梁云峰用刀撬开了螺丝。小灵接入终端，破解了电子锁。
“三分钟。”她说，“之后系统会报警。”
“够了。”梁云峰率先跳入。
竖井深达十五米，爬下去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的机油味。到底后，是一条幽暗的走廊，墙面贴着褪色的警示标语：“非授权人员禁止入内”。
他们沿着走廊前进，尽头是一扇合金门，门旁有一个指纹识别器。
“坏了。”小灵检查接口，“电路烧毁了。”
“试试暴力开启。”小焰拿出工具。
“不用。”梁云峰走上前，撕开左手腕上的皮肤贴膜，露出一枚嵌入式的生物芯片。
“你疯了？”小灵惊呼，“那是你的身份密钥！一旦激活，总部立刻就知道你在哪儿！”
“我知道。”梁云峰平静地说，“但林昭设置的门禁，只有同级权限才能打开。而整个‘启明’项目，活着的同级者，只剩我一个。”
他将芯片贴近识别器。
滴——
红灯闪烁。
片刻静默。
接着，绿灯亮起。
合金门缓缓开启。
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间圆形主控室。中央摆放着一台仍在运行的老式主机，屏幕泛着幽蓝的光。
而在主机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影。
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林昭？”梁云峰轻声唤道。
那人缓缓转过头。
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你来了。”他声音沙哑，仿佛从深渊中爬出，“我就知道，你会找到信号。”
“你还活着……”小灵几乎哽咽。
“不算活着。”林昭笑了笑，“我只是被‘留下来’的人。”
他抬起手，指向主机屏幕。
上面显示着一行字：
【最终协议启动倒计时：02:59:58】
“他们要重启‘启明’。”林昭说，“而这一次，目标不再是实验体，而是所有人。”
梁云峰瞳孔骤缩。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们必须阻止它。”他说。
“只有一个办法。”林昭盯着他，“摧毁核心数据库，同时切断全球连接节点。”
“那需要物理入侵主服务器。”小焰皱眉，“你知道那在哪儿吗？”
“在地底三千米。”林昭点头，“但我给你们准备了一条路。”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磁卡，递给梁云峰。
“这是通往‘深井’的通行证。但记住——一旦进入，就再也出不来。”
梁云峰接过磁卡，沉默良久。
“那就进去。”他说，“反正，我们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门外，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阳光穿透云层，照不进这片地下世界。
但他们的眼中，已有火种燃起。
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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