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膝盖一弯,像是被阵纹压得腿软,身子晃了半步,手扶了扶石台边缘。
没人多看一眼。
讲道散了,弟子们低头收拾心神,一个个退场,脚步轻得像怕惊了山气。
菩提祖师也没再开口,袖子一收,竹简合拢,青袍不动,人已隐入云雾。
孙悟空低着头,跟着人流往外走,背上的金箍棒温着,贴肉不烫,像块老铁贴着脊梁。
可他知道不对。
刚才那一丝雷行法则被抽走时,金瞳自己动的。
不是他下令,是它想吃。
火脉还在跳,不是躁动,是馋。
他走得很慢,故意落在最后,等人群散尽,山道空了,风一吹,落叶打旋,他猛地拐进岔路,脚尖一点断崖边的枯藤,身子一滑,顺着一道崩裂的灵脉旧道往下坠。
这路早就废了。
当年试炼弟子闯关,炸了地脉,震塌山脊,留下这条裂谷,阴气沉,神识探不进,连阵纹都懒得补。
正合适。
他落到底,踩在碎石上,没出声,反手抽出金箍棒,往地上一插。
“嗡——”
地火从棒尖窜出,贴着石缝游走,一圈圈红纹亮起,结成半球形的罩子,把他围在中间。
火光不往外泄,只在罩内流转,像一层皮,裹住气息。
他盘腿坐下,眼皮一合。
体内,混沌海翻了。
五道残缺法则在火脉周围乱撞——水行的寒气像冰针,风行的锐劲如刀片,土行的重压似山影,雷行的炸裂感像火药桶滚在脑门,木行的生机最怪,绿丝乱窜,缠着火脉要扎根。
火是他的主脉,可现在压不住了。
这些法则不是死的,是活渣,吞进来没炼化,全在反咬。
他牙关一咬,金瞳第七环星图缓缓转开。
不是抽,是捞。
一缕混沌真气探进瞳中,像钩子,把那道水行寒气勾了出来。
寒气一离混沌海,他全身毛孔一紧,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不管,神识沉进去,火脉为炉,真气为风箱,呼地一吹。
“嗤——”
寒气化雾,被火一烤,蒸成水汽,顺着经脉往下,沉进丹田。
七重混沌相,第一层,咔地一声,凝实了。
他没停,再捞风行锐劲。
风一出,耳畔似有千刃刮骨,他太阳穴突突跳,嘴角抽了一下。
火脉再燃,风被卷进炉膛,烧得“噼啪”响,碎成气流,融进火中。
第二层混沌相,凝。
土行重压最难熬,像五脏六腑被压进石磨,他胸口闷得想吐,可咬着牙,硬是把土劲抽出来,扔进火里。
火苗一矮,随即暴涨。
第三层,凝。
雷行炸裂最凶,刚一离海,他脑仁“轰”地炸开,眼前闪白光,耳朵嗡鸣,差点睁眼。
他双手掐膝,指甲抠进肉里,硬撑着不松神识。
火脉猛吸一口气,把雷劲吞进去,炼。
不是烧,是锻。
一锤一锤,把炸劲捶成丝,缠进火脉筋骨。
第四层,凝。
最后是木行生机。
绿丝一动,火脉竟自己颤了下,像闻到肉的狼。
他心头一跳。
这道不一样。
别的都是外物,这道……像是能补。
他不敢大意,还是用火炉炼,可火温调低了,慢慢煨。
绿丝化液,顺火脉游走一圈,最后沉进丹田底部,像撒了颗种子。
第五层混沌相,凝。
他喘了口气,额上全是汗,混着血丝往下淌。
不是伤口,是压太狠,毛细血管崩了。
可他顾不上。
金瞳还在转,第七环星图比刚才深了一圈,纹路更密,像刻进去了新道。
他刚想收功,忽然——
金瞳一颤。
不是他动的。
是它自己,猛地一缩,瞳孔深处星图逆旋半圈,直勾勾盯向山谷东侧。
那边有棵老槐树,枯了,皮裂,枝干歪斜,可树根底下,埋着一丝乙木精气,微弱得几乎探不到。
可金瞳锁住了。
它想吞。
他猛地咬牙,獠牙“咔”地一震,一股铁腥味在嘴里炸开。
不是咬破嘴,是牙根发烫,像有电流窜上来。
他抬手,一掌拍在自己左眼。
不是打,是压。
混沌真气倒灌进去,像往井里扔石头,把那股吞噬欲砸沉。
“我说了算。”
他低吼,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你想吃,得我准。”
金瞳震了三下,像野兽被链子勒住脖子,最后,缓缓平了。
他松手,掌心发麻。
睁开眼,眸子里火纹退了,只剩金光沉底。
他低头看手,五指一张一合,体内五层混沌相稳稳压着,火脉带着五行残渣炼出的劲,像新铸的刀,没出鞘,已透锋。
还不够。
六层、七层还虚着,金瞳星图也才半成,吞得越多,越难控。
今天能压住,明天未必。
他抬头,看天。
月在云后,光漏下来,照在金箍棒上,红纹一闪。
他伸手,把棒拔出来,往身前一横。
棒身温着,像有心跳。
他一只手按在棒上,另一只手贴自己眉心。
混沌真气从指尖渗出,不是往外放,是往里引。
把刚炼化的五行之力,一点点沉进金瞳星图底部,像给锁链加锚。
星图转得慢了,可更稳了。
他闭眼,再入内视。
火脉居中,四周五道残渣已化成丝,绕着转,像星环。
他心念一动,神识探向金瞳第七环。
不是抽,不是吞,是——
调。
一缕极细的火丝从火脉射出,勾住星图边缘,轻轻一拨。
星图转了半圈,停。
他再拨,又半圈。
像在试齿轮咬不咬得上。
试了三遍,终于,火丝与星图某处接上,轻轻一震。
他猛地睁眼。
瞳孔深处,一道极细的银线闪了一下,随即隐没。
是雷行炼出的那股劲,接上了。
他咧嘴,獠牙沾血,笑了一下。
“行了。”
他站起身,金箍棒收回背后,火罩熄了,山谷重归黑暗。
风穿谷,吹得碎石滚了两下。
他没动,盯着那棵枯槐。
刚才金瞳想吞乙木,说明它在长。
长到能自己找食。
他不能让它先开口。
得他先动。
他抬脚,往谷口走。
一步,两步。
忽然停。
他低头,看自己影子。
月光斜照,影子拉得老长,可影子的头,比他大一圈,轮廓……有点不像猴。
像某种更老的东西。
他盯着看了两息。
然后抬脚,踩了上去。
影子碎了。
他继续走,脚步没变,背挺得直。
风还在吹,可他不再压着步子。
该藏的时候藏,该动的时候,也该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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