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更天,酒宴总算散了。
四个人里,已经躺倒了俩。
下人们轻手轻脚,把浑身酒气的秦王朱公锡和慧明抬进房里歇息。
赵小六也灌了不少,脸上却看不出多少醉意。
他搁下酒杯起身,拍拍衣袍,朝广谋一拱手:“大师,那小人也先去歇了,明儿见。”
“赵旗官,且慢一步。”
广谋也站了起来,挥挥手,让四周小厮,仆从,美人等全部退下。
赵小六见他这架势,知道是有话要说,便转回身等着。
等人都走干净了,广谋才缓缓开口:“赵旗官,你究竟……图什么?”
“图什么?”赵小六一脸茫然,“大师这话从何说起?我能图什么?”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明白过来:“哦,你是问为何接近秦王吧?在船上我不就说了嘛,是韩指挥使派我来盯着王爷的。”
广谋摇头:“贫僧问的不是这个。”
这些日子里,不管是赵小六去何处,见何人,做何事。
他都有安排人监视,并没看出什么异常。
就连赵小六每次往京师递消息,他也设法瞧过内容,一切如常。
可即便没有破绽,广谋也从未真信过这个锦衣卫。
“贫僧是问,你今日为何要在秦王面前,说朝廷官军不堪一击?”
赵小六略惊讶道:“原来大师在说此事,小人不过实话实说罢了。朝廷官军确实就那样,听着吓人,实则就那么回事。”
“呵,在贫僧面前,就不必装糊涂了。”广谋轻轻摇头。
他可不像秦王、慧明那样一辈子没出过关中,朝廷到底有几斤几两,他心里面还是清楚的。
虽有土木堡之败,可这几年改革下来。
大明军队就算还没回到洪武、永乐时的强盛,也绝不至于弱成赵小六口中那般模样。
“那大师你呢?”赵小六反问:“你不也在秦王跟前附和,说朝廷不行吗?”
广谋微微一笑:“贫僧不过是想让秦王日后行事,少些顾虑。”
“那小人就有一点不同,”赵小六眼神骤然亮了起来,“我要更进一步,我要立大功,从龙之功!”
这话说的,那可不得了。
一向无甚表情的广谋,此刻也是被震惊到了。
“赵旗官你……你当真好胆,”随即又摇头叹息:“可秦王的性子,你应也摸清了,他……成不了事。”
“敛财享受,他是不落人后,可……让他抬头望天,”广谋顿了顿,“他没那个胆子。”
在回西安的船上,广谋便曾试探过。
想学姚广孝给秦王“戴白帽”,结果秦王压根没接茬。
也许是他没听懂,也许是他不敢听。
无论如何,这些日子看下来,广谋早已看清:这位秦王,胸无大志。
行事说话看着嚣张,但真让他与朝廷对着干,他怂得比谁都快。
“兵是将的胆!”赵小六眼神变的凌厉起来:“我们就是王爷的兵,只要我们不放弃,迟早让王爷站在巅峰!”
“好野心!”广谋低声赞了一句。
“大师,那你呢?”赵小六再次反问:“听闻大师是襄王介绍秦王认识的,不知大师又所图为何?”
“哦?”广谋这回是真的怔住了。
没想到,自己日夜让人盯着赵小六,竟还被对方摸清了自己的来历?
这人究竟怎么做到的……
“对了,赵旗官,听说你有个手下,叫张铁头,他……”
“死了啊,”赵小六接过话头,语气轻松,“那小子,竟想把秦王这儿的事一五一十全报给指挥使。不灭口,我哪能睡得安稳?”
“毕竟这些天,我替王爷办的差事,要是让上头知道了,可没我好果子吃。”
张铁头这事,其实广谋也知道,可他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自己从襄王那儿来,这事儿极为隐秘,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这个锦衣卫小旗官,究竟是怎么摸到底细的?
赵小六再次开口,目光如锥:“大师,那你所图为何?襄王殿下派你到秦王这儿,究竟给了什么差事?”
“赵旗官说笑了。”广谋张开双臂,展示身上那袭黑色僧衣,“你看贫僧这身打扮,便该知道我所求为何了。”
他长叹一声:“若说秦王无问鼎之心,那襄王更是如此。他只愿做个富家翁,更无大志。”
“可贫僧一身所学,若无处施展,如何甘心?在京师时,观秦王气象不凡,或有成龙之时。便借高僧之名先接近襄王,再经他引荐来到秦王身边。”
“可惜啊,可惜……没想到这秦王也不过外强中干。失策,真是失策。”
说罢,他连连摇头,神情中满是落寞,显然对自己的选择深感失望。
秦王在京师时那般张扬,谁能想到,只是个光耍嘴皮的。
赵小六眯眼笑了:“就为施展才华,便想搅得天下大乱?哈哈哈,大师,您这心思,小人可真琢磨不透。”
“还是像小人这样实在,图个大功,图个高官厚禄,图个子孙富贵。这才是人之常情嘛。”
广谋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乃出家人,世人追逐的,贫僧并不贪求。只是胸中所学若无处施展,才是终生憾事。”
他抬眼看向赵小六,道:“对了,你既想为王爷立功,眼下倒有一事,需你出力。”
“哦?什么事?”
许是说得太多,觉得有点渴。
赵小六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
夜深天寒,酒冷的快,咽下去像吞了块冰,只剩一股辛辣的余味。
“张恕!”广谋负手而立,看向紧闭的房门。
“动不了手,”赵小六摇头,“他关在按察司衙门里头,我连门都进不去。顶多花点钱从狱卒那儿买些消息。想杀他?难。”
“大师,你该不会想让小人闯进牢里宰了他吧?我可不是死士,这种买卖,我不干。”
广谋笑道:“赵旗官多虑了,贫僧岂会如此。既然在牢里不便动手,那么……若是他被押解进京途中呢?可否想想办法?”
赵小六饶有兴致地看向广谋,点了点头:“大师若有办法让于谦把人送上路,小人自然能让他死于山匪之手。”
“有赵旗官这话,贫僧也就放心了。那张恕知道的太多了,眼下虽没开口,留着终是祸患。”
广谋向赵小六合十一礼,道:“此事便拜托赵旗官了。贫僧先行告退。”
“正好,小人也困了,大师明儿见。”赵小六回了一礼。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转身,没入烛火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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