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偏厅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朱贵（陈霄）端坐主位，神色平静地看着坐在下首的宋江。桌上两杯清茶已无热气，显然这场谈话已持续了一段时间。
“……故而，朱某以为，”朱贵（陈霄）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梁山聚义，绝非为了有朝一日，向那龙椅上昏聩之君，向那满朝吸髓吮血的奸佞之徒，摇尾乞怜，求一纸招安文书，换一个虚无缥缈的‘前程’。”
宋江坐在那里，双手捧着早已冰凉的茶盏，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脸上惯有的温和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压抑的震动与挣扎。朱贵方才那一番长篇大论，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他固守了数十年的信念基石上。
朱贵没有急于逼迫，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水，给予宋江消化和思考的时间。他刚才系统地阐述了梁山的“清平世界”理想——一个吏治清明，法度公正，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天下百姓能安居乐业的世界。他将这个理想与当下朝廷的腐朽、地方的糜烂紧密联系起来，指出这并非空想，而是梁山正在一步步实践的道路。
更让宋江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的，是朱贵对“招安”之路冷酷而精准的剖析。
“宋押司熟读史书，当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朱贵放下茶杯，目光如炬，直视宋江，“即便朝廷迫于形势，一时招安，我梁山兄弟下场如何？林教头一生忠勇，落得家破人亡，若非上山，早已成为路边枯骨！杨制使忠心王事，却被陷害，险些命丧黄泉！这还只是他们个人的遭遇！”
他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沉痛与讥讽：“再看那方腊，声势何等浩大？一旦受抚，其麾下头领星散，或被诛杀，或被边缘，方腊本人又能得善终否？前朝黄巢故事，犹在耳边！招安，于朝廷而言，不过是权宜之计，是分化瓦解、秋后算账的开端！他们需要的不是我等这些‘反贼’，而是我等的人头，去妆点他们的太平，去巩固他们的权位！”
“更何况，”朱贵（陈霄）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斩钉截铁，“我梁山上下，如今皆知为何而战！我们不是为了重新戴上那套曾经束缚我们、迫害我们的枷锁，不是为了向那些视我等如草芥的贵人屈膝！我们是为了打破这枷锁，是为了建立一个不再有林教头、杨制使悲剧的新世道！此志已立，此心已坚，岂是区区一纸招安文书所能动摇？”
宋江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朱贵的话，结合林冲、杨志血淋淋的遭遇，以及这一路行来所见梁山那蓬勃向上、纪律严明的气象，让他无法反驳。他内心深处那个“暂居梁山，以待招安，封妻荫子”的完美蓝图，此刻显得如此苍白、脆弱，甚至……有些可笑。
他试图在心中为自己辩解：“陛下只是被蒙蔽……朝中总有忠良……若能得遇明主……”但这些念头在朱贵描绘的残酷现实和梁山展现出的强大自主性面前，是那么无力。他意识到，自己那套基于个人名望和江湖义气，试图在体制内寻找出路的行为逻辑，在朱贵这种着眼于改造整个世道的宏大叙事与坚实行动面前，完全落于下风。
这是一种世界观和人生路径的根本性碰撞。
厅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能听到蜡烛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宋江略显粗重的呼吸。
良久，宋江缓缓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丝极其复杂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苦涩、无奈，还有一丝被看穿心底秘密的狼狈。他放下茶盏，声音有些沙哑：“朱贵统领……高瞻远瞩，剖析深刻，宋江……受教了。”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继续说道：“统领安排宋江执掌对外联络与后勤，信任有加，责任重大。宋江……必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他接受了任命。没有讨价还价，没有提出任何条件。
朱贵（陈霄）深深地看着他，没有错过宋江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复杂光芒——有不甘，有挣扎，或许还有一丝未能完全熄灭的、对旧秩序的幻想。他知道，思想上的转变绝非一蹴而就，能让宋江在表面上接受现实，已是现阶段的重要胜利。
“如此甚好。”朱贵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下来，“宋押司之才，正该用于此等关键之处。梁山基业，离不开对外联络以广开道路，亦离不开后勤保障以稳固根基。望宋押司能尽快熟悉事务，与众兄弟通力合作。”
“是，宋江明白。”宋江站起身，躬身行礼，姿态比来时更加恭谨，却也更加沉默。
他退出偏厅，走在返回住处的路上，春夜的凉风拂面，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朱贵的形象，以及他那番关于“清平世界”与“招安死路”的论述，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带着资本”入伙的强龙，如今却发现自己更像是一条需要努力适应新环境的过江之鲫。
“难道……我宋江半生所求，竟是镜花水月？”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让他感到一阵心悸。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个危险的念头驱散。
“且行且看吧……”他在心底对自己说，眼神重新变得深沉难测，“无论如何，先在这梁山站稳脚跟再说。”
而偏厅内的朱贵（陈霄），目送宋江离去后，眼神依旧深邃。他知道，今天的谈话只是开始。宋江的归心，绝非易事。但无论如何，人事布局的关键一步已经迈出，接下来，就是让时间和现实，去慢慢磨砺和改造这位“及时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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