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前锋轻轻放下手中的高倍望远镜，揉了揉因长时间聚焦而有些酸胀的双眼。夜视仪被他谨慎地收回空间，那闪烁的红色低电量警告，像一根刺，提醒着他手中这些超越时代的利器并非无穷无尽。
连续二十多个小时的潜伏观测，精神必须高度集中，体力的消耗尚在其次，这种心神的损耗更为熬人。他靠在冰冷的墙面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看守所新增的那个班日军，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工蚁，将原本还算有机可乘的防御体系，变得如同铁桶一般。
视觉盲区确实找到了，在东北角岗楼与西侧主楼探照灯交替扫过的间隙，存在一个大约一分半钟的短暂重叠阴影区。但这个窗口期太短，而且位于一片开阔地带，一旦被发现，就是活靶子。夜间口令也变了，老周那边暂时没能搞到新的。
原本的计划，风险已经高到近乎赌博，现在更是寸步难行。难道真的要暂缓？可潘丽娟在里面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特高课的手段，他即使来自未来，也通过历史资料知之甚详。
就在他心念电转，权衡着是否要冒险启用那个风险更高的备用方案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特定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不是老周和阿祥约定的信号。
沈前锋瞬间警觉，身体肌肉下意识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后，透过门板上一条细微的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下，站着一个穿着深色风衣的窈窕身影，帽檐压得很低，但那股清冷中带着锐利的气质，沈前锋一眼就认了出来——黄英。
她怎么会找到这里？这个临时落脚点，只有老周和阿祥知道。
沈前锋心中警铃大作，但没有立刻动作。他静静等待着，呼吸放到最缓。
门外的黄英似乎并不意外里面的沉默，她又轻轻敲了一遍那个节奏，然后压低声音，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消音手枪。”
沈前锋眼神一凝。这是他们上次在军统行动撞车后，他动用空间武器帮她解围时，她听到的独特声响。这个女人，果然凭着这个找上门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沈前锋略一沉吟，轻轻拉开了门闩。
黄英像一尾游鱼，敏捷地闪身而入，随即反手将门关上。她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清丽却带着疲惫的脸庞，目光在昏暗的屋内快速扫过，最后定格在沈前锋身上。
“沈先生，你的藏身之处，并不算太难找。”她开门见山，语气听不出喜怒，“至少，对于有心人来说是这样。”
“黄组长神通广大。”沈前锋不置可否，身体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发力的状态，“深夜来访，有何指教？”
黄英没有在意他的戒备，自顾自走到桌边，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看到了摊开的手绘地图和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她的目光在那代表看守所的方块上停留了一瞬。
“为了她？”黄英抬起眼帘，看向沈前锋，“潘丽娟？”
沈前锋心中微震，但脸上不动声色：“我不明白黄组长的意思。”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黄英轻轻敲了敲桌面，“你救过我一命，我黄英记着这份情。所以，我来是给你提个醒。清理‘壁虎’的后续，动静有点大，松井那条老狗鼻子很灵，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怀疑内部有问题，而是开始有针对性地加强了几处关键设施的守备，其中就包括看守所。”
她顿了顿，观察着沈前锋的反应，继续说道：“你现在想做的事，成功的可能性，不到一成。而且，极有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沈前锋沉默着。黄英带来的消息，印证了他观测到的情况，也让他心情更加沉重。连军统都认为成功率不足一成……
“多谢黄组长告知。”他沉声道，“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黄英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复杂：“果然。潘丽娟倒是找了个不错的搭档。”她话锋一转，“不过，光有决心没用，你需要更准确的信息。”
她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个薄薄的、用油纸包裹的小卷，放在桌上。“这是看守所最新的内部结构简图，虽然不够精细，但标注了几个关键的通风管道和废弃不用的旧线路井位置，或许能帮你找到一条新的路。还有，新增那个班的换岗具体时间，以及他们指挥官的习惯。”
沈前锋的目光落在那卷油纸上，没有立刻去拿。天上不会掉馅饼，尤其是在波谲云诡的谍战世界里。
“条件是什么？”他直接问道。
黄英对他的直接似乎很欣赏，也不再绕圈子：“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我需要你帮我从码头区三号仓库，‘拿’回一份文件。”
“码头区？”沈前锋眉头微皱，“那里现在是日军的重点管控区，守备比看守所只强不弱。”
“对于别人来说是这样。”黄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但对于能凭空变出武器，又能让自行车跑得比汽车还快的沈先生你来说，或许并非不可能。那只是一份关于我个人……或者说，我们小组近期一些外围人员调动记录的文件。上次行动失败，这份文件落在了码头区的联络点，还没来得及转移就被日军查封了。它落在日本人手里，对我很不利。”
她强调道：“只是一份人员记录，不涉及军统核心机密。你拿到后，可以自己先看，确认无误再交给我。我只要原件，你可以留下副本作为……保障。”
沈前锋大脑飞速运转。黄英的这个要求，听起来合情合理。行动失败，遗留了可能暴露下属的敏感文件，急于收回，这符合她的处境和利益。用一份对她而言可能关乎身家性命的情报，来交换自己一次高风险的行动，似乎是笔公平交易。
但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码头区，那里是日军即将重点扩建的军用港口，是松井重点经营的区域。黄英为什么偏偏选中那里？是真的只为了一份人员记录，还是想借此把他拖入码头区的浑水，或者，更糟的是一个测试他能力的诱饵？
见他沉吟不语，黄英补充道：“我不需要你立刻去做。在你救出潘小姐之后，在你认为方便的时候。这份看守所的情报，算是我的预付定金，以示诚意。”她指了指桌上的油纸卷。
这个姿态放得很低，几乎是将主动权交到了沈前锋手里。
沈前锋看着黄英，她的眼神坦荡，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虑和期待，看不出任何破绽。但他深知这个女人的厉害，她就像一朵带刺的红玫瑰，美丽，却也危险。
“文件具体在码头区三号仓库的什么位置？”沈前锋问道，试图从细节中寻找蛛丝马迹。
“据我们之前掌握的情报，应该是在仓库二楼东南角，一个伪装的夹层保险箱里。这是保险箱的结构图和可能的密码范围。”黄英似乎早有准备，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更小的纸条，压在油纸卷上。“看守森严，有巡逻队和军犬，而且可能有暗哨。这也是我无法亲自去取的原因。”
细节很丰满，听起来不像临时编造。
沈前锋盯着那两张纸，又看了看黄英。他知道自己需要这份关于看守所的情报，老周那边暂时无法提供如此内部的细节。黄英的“诚意”确实是他目前急需的。
“好。”沈前锋终于点头，“我答应你。救出人之后，我会找机会去码头区。”
黄英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多谢。那么，预祝沈先生……马到成功。”她不再多言，重新戴上帽子，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屋。
门被轻轻带上，屋内只剩下沈前锋一人。
他没有立刻去动桌上的油纸卷和纸条，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回味着刚才与黄英对话的每一个细节。
“人员调动记录……”沈前锋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为了这样一份文件，黄英会付出看守所内部结构图和守备情报这样的代价？而且，她强调是“原件”，允许自己留副本，这看似大方，却更像是一种心理安抚，意在强调文件内容本身的无害性。
他走到桌边，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卷，里面果然是一张手绘的草图，线条虽然简洁，但关键部位标注清晰，通风管道、旧线路井的位置一目了然，甚至还有一些用红笔标注的疑似巡逻路线和时间。那份换岗时间和指挥官习惯的备注，也写得十分详细。
这份“定金”，诚意十足。
沈前锋的指尖在那张标注着码头区三号仓库保险箱密码范围的纸条上划过。黄英表现得越是大方，他心中的疑虑就越重。这份关于码头区的文件，恐怕绝不仅仅是人员记录那么简单。它很可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钩子，一旦咬上，就可能被拖入更深的漩涡。
但是……
沈前锋将看守所的草图仔细收好，放入怀中。眼下，营救潘丽娟是第一要务。黄英提供的这份情报，无疑增加了成功的砝码。至于码头区的任务，那是之后的事情。或许，在完成这个任务的过程中，他能反过来窥探到黄英，乃至军统的真正意图。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深吸一口气，将杂念排出脑海。当务之急，是结合这份新情报，再次完善那份已经修改了无数次的救援计划。夜色还深，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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