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铁门在身后合拢的巨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终结感。几乎在光线被隔绝的同时，几道刺眼的手电光柱便从仓库深处不同的方位亮起，精准地打在沈前锋和被他半扶半抱着的潘丽娟身上。
光柱边缘，人影幢幢。四五个穿着短打、面色精悍的汉子无声地围拢过来，他们手里拿的不是枪，而是雪亮的砍刀和磨尖的钢钎，眼神像是打量掉进陷阱的猎物，带着底层帮派特有的、混不吝的狠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霉味，还有一种金属和机油混合的怪异气味。
那个带他们来的暗桩，早已不见了踪影。
沈前锋的心沉到了谷底。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他一只手紧紧揽住潘丽娟——她因失血和之前的闭气，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另一只手悄然垂在身侧，意念已经沟通了储物空间，那支压满了子弹的冲锋枪随时可以出现在手中。但他不能轻易动用，一旦在这里开枪，巨大的声响会立刻招来可能还在附近搜索的日军。而且，潘丽娟经不起再一次激烈的颠簸和战斗了。
“几位兄弟，”沈前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因为刚才的潜泳和紧张而有些沙哑，“误闯宝地，绝无恶意。我妹子受了重伤，需要个地方喘口气，行个方便，必有厚报。”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他嗤笑一声，手里的砍刀随意地拍打着掌心，发出啪啪的轻响：“厚报？拿什么报？你们这种被鬼子追得屁滚尿流的丧家犬，身上除了麻烦，还能有什么？”
他的目光在沈前锋湿透、沾满污秽却质地精良的西装上扫过，又落在潘丽娟虽然昏迷却依旧难掩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贪婪和淫邪：“不过这娘们儿倒是挺水灵……”
沈前锋的眼神瞬间冰冷，杀意几乎要抑制不住。
就在这时——
“你们，弄坏了我的门。”
一个平静的，甚至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的声音，从仓库角落的阴影里传来。
所有人都是一怔，包括那几个帮派分子。手电光立刻循声扫了过去。
在仓库最深处，一堆生锈的废弃机器和木箱后面，隐约可见一个简陋的工作台。台子上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灯焰被气流带动，微微晃动。一个年轻人正坐在工作台前，背对着他们，似乎刚才那场对峙完全与他无关。他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工装，身形瘦削，正低头专注地摆弄着手里一个巴掌大小、结构极其复杂的金属构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刚才说话的，显然就是他。
刀疤脸汉子显然对这人有些忌惮，语气收敛了些，但还是带着不耐烦：“陈默，没你的事！这两个是外面跑进来的‘腥货’，处理完了我们就走，不耽误你捣鼓你那些破铜烂铁。”
名叫陈默的年轻人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声音依旧平淡：“门，坏了。吵，到我工作了。”
他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
刀疤脸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但又似乎不敢轻易发作，只能狠狠瞪了沈前锋一眼。
沈前锋却从这短暂的对话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这个叫陈默的年轻人，在这个帮派的据点里地位特殊，而且，他似乎只关心他的“工作”和环境是否安静。
就在这时，陈默放下了手中的零件，缓缓转过身。
煤油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秀却没什么血色的侧脸，鼻梁上架着一副用胶布缠着腿的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看起来异常专注，甚至有些空洞，仿佛外界的一切都难以引起他的兴趣。他的目光先是扫过被撞坏的仓库侧门——那里原本似乎有一个隐蔽的插销装置，现在已经被暴力破坏了一部分。
然后，他的视线越过那几个帮派分子，落在了沈前锋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沈前锋因为搀扶潘丽娟而略微掀开的西装外套下，别在腰带上的那件东西。
那是一件这个时代绝不可能存在的，采用高碳钢和精密注塑工艺制造的多功能工具钳。流线型的设计，泛着冷峻的金属光泽，与周围破旧、锈蚀的环境格格不入。
陈默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在看到工具钳的瞬间，骤然亮起一道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那是一种极致的专注和发现珍稀之物的狂热。
他无视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无视了刀疤脸等人，径直朝着沈前锋走了过来。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不容打断的势头。
帮派分子们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路。
陈默一直走到沈前锋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把工具钳上，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件东西。
然后，他伸出了那只沾满黑色机油和金属碎屑的手，手指修长却布满了细小的伤痕和老茧。
“东西，”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对上了沈前锋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人类常有的情绪，只有纯粹到极致的探究欲，“给我看看。”
他的语气，不是请求，不是商量，而是一种研究者面对罕见标本时，理所当然的命令。
沈前锋心中警铃大作。他最大的秘密，就源于这些超越时代的造物。这把随身携带、用于应急的工具钳，竟然在这个时候，引起了这样一个古怪人物的注意。
给，还是不给？
给，可能会暴露更多异常；不给，眼下这关恐怕就过不去，这个叫陈默的年轻人，似乎是此刻唯一的变数。
仓库里一片死寂，只有潘丽娟微弱的呼吸声和煤油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几双眼睛都聚焦在沈前锋和陈默身上，空气凝固得如同实质。
沈前锋看着陈默那双纯粹而执拗的眼睛，又瞥了一眼身边气若游丝的潘丽娟，以及周围虎视眈眈的帮派分子。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带着霉味灌入肺腑。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缓缓地将那把多功能工具钳从腰带上解下，放在了陈默摊开的手掌上。
陈默如获至宝，立刻将工具钳举到煤油灯下，手指近乎虔诚地抚过那光滑的钳柄、严丝合缝的接口，以及那些他从未见过的、造型精巧的各式工具头。他的嘴里发出无意识的、极轻的啧啧声，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这钢口…这做工…这机关…”他喃喃自语，手指在一个个工具头上拨动，眼神越来越亮。
刀疤脸等人面面相觑，有些不耐烦，却又不敢催促。
沈前锋趁此机会，迅速观察了一下仓库内部。这里堆满了各种来路不明的货物，有捆扎好的生丝，有木箱装的西药（标签被撕掉了），甚至还有几台破损的机床部件。这个帮派，显然不仅仅是打打杀杀，还做着走私和销赃的买卖。
“陈默…”刀疤脸忍不住开口，“你看够了没有？这俩人…”
陈默猛地抬起头，被打断研究的不悦让他皱起了眉头。他看了看沈前锋，又看了看他怀里的潘丽娟，最后目光落回手中的工具钳上，似乎在做某种权衡。
几秒钟后，他做出了决定。
他指着被破坏的门闩，对刀疤脸说：“修好它。用他们抵。”
然后，他不再理会任何人，拿着那把工具钳，转身快步走回自己的工作台，重新沉浸了进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刀疤脸愣了一下，看了看沈前锋，又看了看那扇坏掉的门，啐了一口：“妈的，算你们走运！”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收起家伙，“听见了？把这破门给老子修好！修不好，哼！”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但沈前锋知道，他们只是从“立即处理的麻烦”变成了“有待评估的资产”。他扶着潘丽娟，慢慢挪到墙边，让她靠着一个相对干净的木箱坐下，检查了一下她肩头的伤口，幸好没有再崩裂。他撕下自己衬衫相对干净的内衬，蘸着旁边一个破桶里积存的雨水，小心地擦拭着她额头和脖颈的冷汗。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沉浸在机械世界里的背影。
陈默…
潘丽娟昏迷前提到的“工匠”。
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对一把现代工具钳表现出如此极致的兴趣？他在这里，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沈前锋感觉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工匠”，或许不仅仅是暂时的救命稻草，更可能是一个通往未知方向的岔路口。而此刻，他别无选择，只能沿着这条路，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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