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昔日冉魏的皇宫,如今已换了主人。
宫阙依旧巍峨,只是朱漆宫门上多了刀劈斧凿的痕迹,白玉阶前沾染着未能彻底洗刷干净的黑褐色血斑。象征着慕容燕国的旌旗插满了城头与宫墙,在仍带着焦糊味的风中猎猎作响。
宫室内,炭盆驱散了初秋的寒意。慕容儁并未坐在那曾经属于冉闵的宝座上,只是站在殿中,负手看着墙上悬挂的、新绘制的河北山川舆图。他年约三旬,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带着久居人上的威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身着锦袍,腰佩玉带,而非甲胄,但那股横扫河北、踏破邺城的胜利者气势,依旧充盈着整个殿堂。
几名鲜卑勋贵和降服的汉官垂手立在下方,大气不敢出。
“冉闵妻董氏、太子冉智……已押送至蓟城(燕国前都城)。”一名身着文官服饰的汉人小心翼翼地禀报,“按大王吩咐,并未苛待。”
慕容儁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在地图上逡巡:“冉闵虽狂悖,亦是一代枭雄。其家眷,暂且养着吧。各地抵抗如何?”
一名披甲鲜卑将领上前一步,声若洪钟:“回大王,邺城之内,顽抗者已尽数诛灭!首级悬于四门,以儆效尤。周边郡县,闻风而降者十之七八,唯有几处坞堡负隅顽抗,皆乃疥癣之疾,末将已派儿郎们前去扫荡,不日即可平定!”
这将领身材高大,面貌粗犷,正是慕容儁的弟弟,日后名震天下的太原王慕容恪。此刻他虽年轻,但眼神锐利,已有名将气度。
慕容儁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但很快又隐去:“不可大意。汉人人口众多,心未必服。冉闵虽死,‘屠胡’之令余毒犹在,那些侥幸存活的汉人溃卒、流民,心中岂无怨恨?要加紧清剿,尤其是太行山缘一带,绝不能让他们结成气候。”
“大王放心!”慕容恪信心十足,“汉人懦弱,没了冉闵,不过是一盘散沙。些许溃兵逃入山林,饿也饿死了。即便有几个不开眼的想闹事,我大燕铁骑顷刻即至,碾为齑粉!”
他话语中带着鲜卑勇士对汉人惯有的轻视。的确,在野战中,鲜卑骑兵的冲击力绝非缺少组织和训练的汉人步兵所能抵挡。
慕容儁点了点头,似乎也被弟弟的信心所感染,但谨慎的天性让他还是补充了一句:“话虽如此,亦不可轻敌。传令各部,清剿务尽,尤其是通往太行山的要道,多加盘查,不得放走任何可疑之人。另外,缴获的粮秣、财帛,尽快清点入库。”
“是!”殿下众人齐声应诺。
慕容儁挥了挥手,众人躬身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依旧偶尔升起缕缕黑烟的邺城,眉头微蹙。
彻底征服这片土地,远比攻破一座城池要难。冉闵留下的仇恨,汉胡之间多年厮杀积累的血债,都需要时间和强权去慢慢消化、镇压。
至于那些逃入深山老林的溃兵?正如慕容恪所言,他并未真正放在心上。大燕的首要之务是稳定邺城、消化战果、筹备他即将到来的称帝大典(计划于十一月在蓟城进行),以及应对西边正在崛起的氐秦和南边看似萎靡却根基犹存的东晋。
那些散兵游勇,不过是胜利之后需要打扫干净的边角料罢了。他甚至懒得为此多费心神,自有下面的将领去处理。
然而,慕容儁和慕容恪都不会想到,就在他们视作边角料的溃兵中,一条潜龙已睁开了眼睛,正带着微弱的火种,试图逃离这片炼狱,奔向那能够吞噬一切、也能隐藏一切的太行群山。
与此同时,邺城西区。
熊启六人小队行动更加谨慎。他们又找到了两拨躲藏起来的溃兵,一共七人。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其中一拨三人警惕性极高,几乎发生冲突,直到熊启展现出远超常人的格斗技巧空手夺下一人的武器,又承诺带他们求生,对方才将信将疑地加入。
队伍扩充到十三人,但问题也随之而来:目标更大,脚步声、喘息声甚至武器的轻微碰撞声都更容易暴露。而且,食物依旧是个巨大的难题,缴获的那点肉干早已分食殆尽,所有人的肚子都在咕咕作响。
“熊大哥,这样不行。”赵虎捂着肚子,低声道,“弟兄们都快饿得没力气了,碰到胡兵跑都跑不动。”
熊启看着手下这群面有菜色、眼神惶惑的溃兵,知道赵虎说的是实情。饥饿会瓦解纪律,消磨斗志。
他目光扫过街巷,忽然停留在远处一间看似被洗劫一空的临街铺面上。招牌歪斜,写着“陈氏药铺”字样。
“去那里看看。”熊启当机立断。
药铺门板破碎,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草药撒了一地,混杂着碎瓷片。显然,这里已经被劫掠过了,胡兵对不能直接吃喝的药材兴趣不大。
“搜仔细点,看看有没有被遗漏的吃的,或者……有用的药材。”熊启下令。他记得许多药材也能充饥或补充体力。
众人立刻分散翻找。果然,除了满地狼藉的草药,并无吃食。
“呸!都是些草根树皮!”王五泄气地踢了一脚地上的药篓。
就在这时,里间传来一声轻微的、压抑的惊呼,像是有人被捂住了嘴。
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握紧武器对准里间的布帘。
熊启示意众人戒备,自己缓缓上前,用刀尖挑开了布帘。
布帘后是一个小小的煎药房,更加混乱。一个角落的药柜倒塌,形成了一个狭窄的三角空间。此刻,那空间里,一个穿着沾满药渍和灰尘的青色襦裙、脸上抹着黑灰却依旧能看出清秀轮廓的年轻女子,正惊恐地用手捂着嘴,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一根捣药杵,身体因恐惧而微微发抖。她的眼睛很大,此刻写满了绝望和最后的倔强。
她身后,似乎还蜷缩着一个更小的身影,是个药童打扮的少年,吓得头都不敢抬。
显然,他们是这药铺的人,躲在这里逃过了最初的屠杀和劫掠。
看到不是胡兵,众人稍微松了口气,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女子和药童身边——那里放着一个小布包,包裹散开一角,露出了几块……炊饼!
饥饿的目光瞬间聚焦!
李狗儿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那女子吓得猛地举起捣药杵,声音发颤:“别……别过来!这些是……是我们最后的口粮了!”
熊启抬手拦住了李狗儿。他看着那女子,目光在她沾满药渍的衣裙和虽然惊恐却依旧努力保持镇定的眼神上停留了一瞬。
“我们是汉人溃兵,不是胡人,也不会抢自己人的活命粮。”熊启的声音尽量放缓,但长时间的厮杀和缺水让他的嗓音依旧沙哑低沉,“你是这药铺的郎中?”
那女子见熊启似乎没有立刻动手抢夺的意思,稍微镇定了一点,但仍紧握着“武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我爹是郎中,他……他前日被征去救治伤兵,就没回来……我略通些药理。”
是个懂医术的女子!熊启心中一动。在这缺医少药的乱世,一个懂医术的人,价值远超几块炊饼。
“外面都是胡人,城里待不下去了。”熊启看着她,“跟我们走吧,进太行山,或许能有一条活路。”
女子愣住了,看着眼前这群浑身血污、手持兵刃、如同乞丐般的溃兵,眼中满是怀疑和恐惧。跟这群亡命之徒走?
“俺们熊大哥是好人!刚还救了俺们!”张龙忍不住嚷道。
“就是,留在城里也是等死!”赵虎也帮腔。
女子咬着嘴唇,内心剧烈挣扎。她看看熊启那双虽然冰冷却异常清醒的眼睛,又听听外面隐约传来的声响,最终,求生的欲望压过了一切。
“我……我跟你们走。”她松开捣药杵,声音依旧发颤,却带着一丝决绝,“但这些饼……要分给我和我的学徒。”
“可以。”熊启爽快答应,“你叫什么名字?”
“苏……苏云。”
熊启点了点头,对众人道:“饼分一分,每人一小块,垫垫肚子。苏姑娘和她学徒的那份留足。”
命令下达,虽然每人都只能分到一小口,但总算有点东西下肚,众人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苏云看着熊启并未食言,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小心翼翼地将分到的饼收好。
队伍里多了一个女医者和一个药童,还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食物。希望似乎又多了一分。
熊启知道,必须尽快出城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正缓缓沉入西方的山峦,夜幕即将降临。
夜,是逃亡最好的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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