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小队那次“拉练”式的侦察,成了黑虎山开天辟地第一遭的新鲜事。
豁牙和黑胖子一瘸一拐地回到营地,瘫在火堆旁,把那趟地狱般的行程添油加醋地吹嘘了整整三天。
“我操!你们是没见着!林大哥那身法!就跟……就跟那雪地里的白狐狸似的!‘嗖’一下,人就没了!”
“放屁!” 黑胖子往火堆里啐了一口,“啥白狐狸!那就是个鬼!他娘的!老子一路上连个屁都不敢放!林大哥说了,谁敢喘气,就给老子吊树上喂狼!”
“可不是咋地!就咱这走路的本事,都是林大哥亲手调教出来的!”
土匪们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看看豁牙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再看看他那条还打着哆嗦的腿,又敬又怕。
赵铁山更是把林啸天画的那张草图,当宝贝一样揣在怀里。他现在是彻底信了,这林啸天,就是老天爷派下来帮他的!
“有文化!有本事!还他娘的这么能打!” 赵铁山在聚义厅里来回踱步,兴奋得搓着手,“不行!这宝贝疙瘩,不能光让李铁蛋那群兔崽子霸着!”
他一拍大腿,决定了。
“林兄弟这套本事,必须让全山都学学!他娘的,老子亲自去!”
这天清晨,赵铁山破天荒地穿上了他那件最好的羊皮袄,腰里插着两把刷得锃亮的王八盒子,一大早就堵在了第三小队的地窨子门口。
“林兄弟!林兄弟!起来没?”
地窨子里,林啸天正闭目养神。他那条伤腿经过上次的剧烈活动,又开始隐隐作痛。
“大哥?您咋来了?” 李铁蛋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
“滚一边去!” 赵铁山一把推开他,大笑着钻了进去,“林兄弟!今儿个有新任务!哥哥我陪你走一趟!”
林啸天睁开了眼睛。
豁牙、黑胖子等人全都惊得坐了起来,睡意全无。
“大哥!您……您要亲自跟我们出任务?” 李铁蛋结结巴巴地问。
“那当然!” 赵铁山拍着胸脯,“老子要去观摩观摩!学学林兄弟的本事!省得被你们这群兔崽子说老子就知道在山上享福!”
林啸天看了赵铁山一眼,没有说话。他默默地站起来,开始往腿上缠布条。
“林兄弟你这是答应了?” 赵铁山大喜。
“去哪。” 林啸天惜字如金。
“黑风口!” 赵铁山指着地图,“有探子来报,说鬼子最近好像在那边伐木,要修一条新的冬季运输线。这可是大事!一旦让鬼子修成了,他们就能从背后捅咱们的腰眼子!”
“你的任务,还是老规矩。摸清他们有多少人,有没有重家伙。记住!” 赵铁山特意加重了语气,“咱们是去侦察!摸清情况就回来!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林啸天面无表情地背上了毛瑟步枪。
“走。”
“哎!好嘞!” 赵铁山兴奋地一挥手,“第三小队!出发!”
十三个人,再次走进了茫茫雪林。
有了赵铁山这个“大哥”在后面压阵,第三小队的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他们拼命回想着林啸天上次教的技巧,一个个学着猫步,踩着前人的脚印,队伍拉得老长。
赵铁山跟在林啸天身后,越看越心惊。
他发现,林啸天根本不是在“走”。
他整个人像水一样,在雪地里“流淌”。他永远走在山脊的阴影里,永远利用树木和岩石做掩护。他甚至能判断出哪里的雪踩下去会发出声音!
赵铁山自诩在山里混了一辈子,可跟林啸天一比,他发现自己那套土匪的把式,简直就是个笑话!
“他娘的……真是个天生的猎人……” 赵铁山在心里暗暗赞叹。
林啸天依旧一言不发。他能感觉到身后赵铁山那灼热的目光,这让他很不舒服。
他不喜欢有人靠他这么近。
黑风口,是一处狭长的山谷。两侧都是峭壁,只有中间一条窄道,是冬季里唯一能通车的路。
十三个身影,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山谷一侧的峭壁。
“停。”
林啸天打了个手势。
所有人立刻就地趴下,与雪地融为一体。
林啸天架起了望远镜。
山谷下面,果然有动静!
只见山谷的另一头,一片松林已经被砍伐一空。几十个穿着破烂棉袄的劳工,正在日本兵的皮鞭下,艰难地拖拽着木头。
在劳工队伍的外围,有七个日本兵,正懒洋洋地聚在一起抽烟。
他们的三八大盖都背在身后,歪把子轻机枪更是扔在雪堆上。
林啸天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七个日本兵。
七个人。
距离,一百六十米。
风向,西北,微风。
他们处于山谷的隘口,两侧是峭壁,前后是开阔地。
这是一个……完美的伏击点!
一个绝佳的“U”形口袋!
林啸天的血液,开始微微发热。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望远镜。
他缓缓地举起了右手,五指张开,然后慢慢收拢。
——准备战斗。
他身后的李铁蛋和豁牙等人,呼吸瞬间就急促了起来!
开荤了!终于要开荤了!
豁牙激动得直哆嗦,他悄悄地拉开了汉阳造的枪栓。黑胖子也把机枪往身前拖了拖。
林啸天又打出手势。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山谷下方那挺歪把子。
——狙杀机枪手。
然后他指向李铁蛋和黑胖子。
——火力压制。
最后他指向豁牙和其他人。
——两翼包抄,清理残敌。
他的手势简单、清晰、致命!
第三小队的人虽然紧张,但都看懂了!他们开始像野兽一样,慢慢地在雪地里蠕动,寻找着自己最好的射击位!
“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大手,狠狠地按住了林啸天即将举起的毛瑟步枪!
“林兄弟!住手!”
赵铁山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满是惊慌和严厉!
林啸天猛地回头!
那双冰冷的眼睛,像刀子一样扎向赵铁山!
“怎么了。”
他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我们的任务是侦察!不是打仗!” 赵铁山死死地按住他的枪,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送上门的肉。” 林啸天言简意赅。
“不行!” 赵铁山咬着牙,“打了这一仗,鬼子就知道我们盯上这条路了!他们会派大部队来!到时候咱们的麻烦就大了!”
“吃掉他们。” 林啸天看着山谷下的那七个鬼子,就像看着七只兔子,“他们就报不了信。”
“放屁!” 赵铁山急得骂了娘,“林兄弟!你当鬼子是傻子吗?一个巡逻队失踪了,他们会不知道?!”
“就七个人。” 林啸天再次重复,他的手指,已经搭在了扳机上,“三分钟,解决。”
“我说了不行!” 赵铁山的火气也上来了,“林啸天!老子是队长!这是命令!我们的任务是摸清情况,不是他娘的为了这七个鬼子,把整个黑虎山搭进去!”
豁牙和李铁蛋等人都傻了。
他们趴在雪地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边是杀气腾腾的林大哥,一边是暴跳如雷的赵大哥。
“林大哥……大哥他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李铁蛋壮着胆子,小声劝了一句。
林啸天没有理他。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赵铁山。
“就七个人,能吃掉。” 他第三次说道。
“服从命令!” 赵铁山猛地拔出了腰间的王八盒子,虽然没有上膛,但姿态已经摆足了!
“现在不是时候!你懂吗!?”
“林啸天!你要是敢开第一枪,老子就按黑虎山的规矩办你!”
山风呼啸。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一个是山林里只信奉弱肉强食的孤狼。
一个是为了保护整个狼群,不得不忍让的头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山谷下的那七个日本兵,抽完了烟,骂骂咧咧地押着劳工,开始往山谷另一头走去。
他们越走越远。
他们走出了那个完美的“U”形口袋。
他们走出了毛瑟步枪的最佳射程。
林啸天的手指,缓缓地从扳机上移开。
他慢慢地放下了步枪。
他没有看赵铁山,也没有看任何人。他就那么趴在雪地里,看着那七个黑点,消失在松林的尽头。
“好了!他们走了!” 赵铁山长长地松了口气,他尴尬地收起了王八盒子,拍了拍林啸天的肩膀,“林兄弟,别生气。大哥也是……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嘛。”
“任务完成了!咱们撤!撤退!”
赵铁山大声招呼着。
“都起来吧!撤了撤了!”
豁牙和黑胖子等人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
“妈的……吓死我了……” 豁牙小声嘀咕,“还以为要火并了呢……”
林啸天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理会赵铁山的示好。
他默默地背起步枪,转过身,一瘸一拐地,第一个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哎!林兄弟!等等我啊!” 赵铁山赶紧追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没有人说话。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第三小队的人低着头,跟在林啸天身后。他们能感觉到,林啸天身上那股寒气,比这零下三十度的风雪还要冻人。
赵铁山几次想开口缓和气氛,但看着林啸天那张比石头还硬的侧脸,他都把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一回到营地。
“林兄弟!你听我……”
赵铁山的话还没说完,林啸天已经径直穿过了营地,一头钻进了第三小队的地窨子。
“砰!”
那张破烂的草席门帘,被他摔得震起一片烟尘。
赵铁山尴尬地愣在了原地。
“他娘的!这个犟驴!” 他气得跺了跺脚,但又无可奈何。
地窨子里。
林啸天坐在了他那个角落,从背包里掏出了油布。
“咔嚓。”
他熟练地退弹、拆枪。
“林……林大哥……” 李铁蛋小心翼翼地跟了进来,“您……您别生气。大哥他也是为了咱们好……”
“滚出去。”
林啸天的声音沙哑而冰冷,没有一丝起伏。
“……是。”
李铁蛋叹了口气,带上了门帘。
地窨子里,只剩下林啸天一个人。
他拿起通条,蘸上枪油,开始一下一下地,机械地擦拭着枪管。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服从命令!”
“现在不是时候!”
赵铁山的话,像苍蝇一样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为什么?
为什么不打?
那是七个鬼子!是七条人命!是七支枪!是几百发子!
就这么放走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的“命令”产生了疑问。
他想起了父亲。
“射击不是杀人,是保护。”
可现在,他连杀敌人都做不到了吗?
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
“吱嘎——吱嘎——”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小小的地窨子里回荡着。
他的胸口,堵着一股无名的邪火。
这股火,烧得他浑身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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