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一战，黑虎山元气大伤。
出发时的一百六十多号人，连打带撤，最后跟着李铁蛋他们从后山悬崖爬下来的，只剩下了七十二人。
将近一百个弟兄，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山谷里。
赵铁山在聚义厅的虎皮椅子上躺了整整十天。他后背中了三枪，虽然都没伤到要害，但也让他离鬼门关只有一步之遥。
林啸天更惨。他那条伤腿，在冰洞里彻底冻废了。虽然土郎中用草药和烈酒保住了，没让他截肢，但也落下了一辈子的残疾。他的左肩和右腿的枪伤也崩裂了，新伤旧伤摞在一起。
整个黑虎山营地，都笼罩在一片悲戚和死寂之中。
直到第十一天。
“都他娘的给老子滚进来！开会！”
赵铁山那破锣似的吼声，再次响彻了营地。
李铁蛋、赵老三，还有幸存的几个小头目，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走进了聚义厅。
赵铁山已经能坐起来了。他赤裸着上身，绷带缠得像个粽子。他看着手下这群残兵败将，又看了看那个空出来的、豁牙以前最喜欢坐的位置，眼圈红了。
“砰！”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
“都他娘的哭丧着脸干什么！啊！”
“人是死了不少！可咱们……也他娘的没白死！”
“二龙山大桥！炸了！是咱们黑虎山干的！”
“黑风口！咱们七十个人！硬生生从三百多鬼子和二鬼子的包围圈里钻出来了！”
“咱们……没败！”
赵铁山嘶吼着，试图鼓舞这低迷的士气。
但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沉默。
弟兄们的心，都凉了。
“大当家。” 赵老三沙哑地开口，“豁牙死了，黑胖子也死了……咱们……咱们还打得过鬼子吗？”
“是啊大当家……这队伍……快散了……”
“散你娘的屁！” 赵铁山气得抓起茶碗就要砸！
“谁说散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所有人猛地回头。
林啸天拄着一根削得笔直的木棍，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破旧的棉袄，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林……林大哥！” 李铁蛋第一个跳了起来！“你的腿……”
“死不了。”
林啸天走到聚义厅的火盆旁，在那个最阴暗的角落里，缓缓坐下。
他一来，整个屋子的气场，都变了。
赵铁山看着他。这个让他又敬又怕、又爱又恨的男人。
“林兄弟。” 赵铁山的声音，不自觉地缓和了下来，“你……你的伤……”
“没事。” 林啸天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眸子，直视着赵铁山。
“赵大哥。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这支队伍。你还打算带吗？”
赵铁山猛地一震！他攥紧了拳头：“你什么意思！林啸天！你又想……”
“如果你还想带。” 林啸天打断了他，“就不能再像以前那么带了。”
“你……”
“王家屯，死了三十个。黑风口，又死了快一百个。” 林啸天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手里，只剩下七十个弟兄了。”
“再这么打下去。下一次，你和我，都得死。”
赵铁山张着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这是事实。
血淋淋的事实！
“那……那依你林大教头的意思！” 赵铁山又想发火，但话到嘴边，却没了底气，“依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练。” 林啸天吐出一个字。
“还练？！” 一个小头目忍不住喊道，“都他娘的快饿死了！还练个屁！”
“就是！”
“你练得再好！鬼子一挺重机枪，就全报销了！”
“都给老子闭嘴！” 李铁蛋猛地站起来，拔出了腰间的王八盒子，顶在了那个小头目的脑门上！
“谁他娘的敢对林大哥不敬！老子第一个崩了他！”
“李铁蛋！你反了！”
“我没反！” 李铁蛋红着眼睛吼道，“林大哥说的没错！就是因为咱们练得不够！就是因为咱们都是一群废物！豁牙哥他们才会白死！”
“黑风口！要不是林大哥一个人顶在那！咱们这七十个人，一个都他娘的回不来！”
“林大哥！俺们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干！俺们就怎么干！”
“对！林大哥！俺们听你的！” 第三小队幸存的几个弟兄，全都站了起来！
赵铁山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知道，这个黑虎山，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黑虎山了。
他缓缓地靠回了虎皮椅子上。他看着林啸天，这个瘸腿的男人，这个用六发子弹救了他全队性命的男人。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林啸天。”
“在。”
“李铁蛋说的对。” 赵铁山的声音，充满了疲惫，“这支队伍，是该换个活法了。”
他看着林啸天，目光前所未有的真诚。
“兄弟。哥……哥以前是对不住你。”
“哥刚愎自用，哥瞎了眼，害死了豁牙他们……”
“哥……认栽。”
“从今往后，这支队伍……你得负起责任来。”
林啸天一愣。
赵铁山猛地一拍桌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老子决定了！”
“从今天起！林啸天！”
“不再是什么狗屁教头！也不再是什么预备队！”
“老子正式提拔你！”
“当咱们黑虎山的……小队长！”
“啥？”
“小队长？！”
李铁蛋和赵老三都懵了。
林啸天救了所有人的命，炸了鬼子的大桥，还他娘的刚从冰洞里出来……
就……就提拔个小队长？
这他娘的……不是羞辱人吗！
“大哥！你……” 李铁蛋急了！
“你闭嘴！” 赵铁山吼道，“老子还没说完！”
他看着林啸天，一字一句地说道：
“第三小队，在黑风口伤亡惨重。李铁蛋指挥不力，难辞其咎！”
“我决定，撤了李铁蛋的队长一职！”
“由你！林啸天！正式接管第三小队！担任第三小队队长！”
“啥？！” 这下，李铁蛋是彻底傻了。
赵铁山这是……这是明升暗降？还是……
林啸天皱起了眉头。
他没有丝毫的兴奋。他反而站了起来。
“赵大哥。我干不了。”
“你说什么？” 赵铁山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我不是当官的料。” 林啸天拄着木棍，声音冰冷，“我只会杀鬼子。我不会管人。”
他不想当这个官。
当官，就意味着责任。意味着，他要对李铁蛋、对赵老三、对这群人的命负责。
他怕了。
就像老杨骂他的那样。他怕再看到身边的人，像豁牙、像黑胖子一样，死在他的面前！
“你不是当官的料？”
赵铁山笑了。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林啸天。你他娘的……还在跟老子装糊涂！”
他猛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胸口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瞬间浸透了绷带！
“大当家！”
“别管我！”
赵铁山一把推开赵老三，他走到林啸天面前，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以为老子让你当官？是让你他娘的享福吗！”
“你以为这破队长，是让你在山上作威作福吗！”
“你他娘的看清楚！”
赵铁山指着门外，那一个个躺在地上哀嚎的伤员，指着那些新堆起来的坟包！
“你看到了吗！！”
“这他娘的……不是当官！”
“这是责任！！”
赵铁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杜鹃泣血！
“你以为你一个人躲在冰洞里，就心安理得了？你以为你一个人炸了桥，豁牙他们就能活过来吗！”
“你错了！”
“你救了我们！你就得对我们负责！”
“你让我们服了你！你就得给弟兄们一个交代！”
“这不是当官！”
赵铁山抓着林啸天的肩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几乎是在吼叫：
“这是让你！带着弟兄们……活下去！”
“活下去！你懂吗！”
“你不是能耐吗！你不是枪法神吗！你不是一个人能炸桥吗！”
“好！”
“老子现在就把这支最能打的队伍！交给你！”
“你给老子……把他们都带活了！”
“你给老子……带着他们！去给豁牙！给黑胖子！给那一百多个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你敢不敢接！”
“你他娘的……敢不敢接！”
赵铁山的吼声，在聚义厅里回荡。
林啸天被他吼得浑身剧震！
“活下去……”
他看着赵铁山那双布满血丝的、绝望而又充满期待的眼睛。
他想起了刘大勇的邀请。 想起了老杨的质问。 想起了老大娘的嘱托。 想起了豁牙临死前的那个笑脸。
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了头。
他看着自己那条，已经残废了的左腿。
“我……”
他艰难地开口。
“我不是当官的料。”
“但我……”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一团火焰！
“我接。”
“我接！”
“好！！” 赵铁山猛地松开了他，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兄弟！”
他笑得咳出了血，却毫不在意！
“李铁蛋！” 他吼道。
“……到！” 李铁蛋傻愣愣地站了起来。
“从今往后！林啸天！就是你亲爹！就是你亲哥！”
“不！你他娘的……就是他的副手！他的兵！”
“第三小队，所有弟兄！都归他管！他的话，就是老子的话！”
“听见没有！”
李铁蛋猛地反应了过来！
他不是被撤职了！他是……他是成了林大哥的副手！
“哈哈！听见了！” 李铁蛋激动得跳了起来，他猛地冲到林啸天面前，一个立正！
“第三小队副队长！李铁蛋！”
“见过……林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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