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口。
这是一处位于深山腹地的绝密山谷。
两边的峭壁像狼的獠牙一样交错。
只留下一条只能容纳单人通过的“一线天”。
里面,却是一片开阔的谷底。
有溪流,有天然的溶洞群。
此时。
这片寂静了千年的山谷,沸腾了。
“都别挤!排队!”
“那个谁!别抢被子!”
“这把枪是俺的!俺先摸到的!”
“放屁!那是俺从鬼子尸体上扒下来的!”
五百多号人。
原来的一百多号土匪,加上新来的三百多号青壮年。
乱成了一锅粥。
吵架的。
抢东西的。
随地大小便的。
甚至还有两个新兵,为了争一双鬼子皮靴,在雪地里扭打成一团。
赵铁山站在一块大石头上。
嗓子都喊哑了。
“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
“反了天了!”
但他发现,这帮新来的根本不怎么怕他。
人太多,他的威信被稀释了。
“大当家,这没法带啊……”
赵老三愁眉苦脸地跑过来。
帽子都被挤歪了。
“这哪是队伍,这就是一群流民!”
“再这么下去,不用鬼子打,咱们自己先炸窝了!”
赵铁山气得直喘粗气。
正要拔枪示警。
“砰——!!!”
一声枪响。
不是赵铁山开的。
是从最高的那个溶洞口传来的。
山谷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望去。
林啸天拄着一根崭新的拐杖。
站在高处。
手里端着那把冒烟的南部十四式。
风,吹起他破旧的棉衣下摆。
他的眼神,比这山谷里的风还要冷。
“打啊。”
林啸天冷冷地说。
声音不大,但在回音谷里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不打了?”
“那是鬼子的靴子,好东西。谁打赢了归谁。”
那两个打架的新兵,吓得赶紧松开手。
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林啸天一瘸一拐地走下来。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没有人敢看他的眼睛。
他们都记得,那天在柳家屯,这个瘸子是怎么像杀神一样,把鬼子打得哭爹喊娘的。
林啸天走到那双皮靴前。
捡起来。
“想要?”
他问那个赢了的新兵。
“想……想……”
新兵哆嗦着。
“扔了。”
林啸天手一扬。
把那双皮靴扔进了旁边的冰河里。
“啊?”
新兵傻了。
“那是死人的东西,我不嫌弃。”
林啸天环视四周,目光如刀。
“但我嫌弃你们的……‘死人样’!”
“看看你们自己!”
“为了一双鞋,对自己人挥拳头!”
“为了口吃的,挤破了头!”
“这就是你们说的报仇?”
“这就是你们说的杀鬼子?”
“如果鬼子现在摸进来。”
林啸天指着一线天的方向。
“你们这群乌合之众。”
“连给他们塞牙缝都不够!”
全场死寂。
三百多号汉子,羞愧地低下了头。
“赵铁山!”
林啸天突然喊道。
“在!”
赵铁山挺直了腰杆。
“整队!”
“从今天起,这里没有柳家屯的村民。”
“也没有黑虎山的土匪。”
“只有……抗日游击队!”
“把这五百人,给我打散了!”
“混编!”
“十人一班,三班一排,三排一连!”
“原来的老弟兄,全部下放当班长、排长!”
“谁带的兵出了乱子,我只找当官的麻烦!”
“是!!”
赵铁山大吼一声,立刻开始行动。
“李铁蛋!豁牙!大牛!二狗!”
“都他娘的别看戏了!过来领人!”
接下来的三天。
狼牙口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熔炉。
林啸天没有急着教他们打枪。
他先教的是……“站”。
在雪地里站。
一动不动地站。
“大冷天的站着干啥?俺们要练枪!”
有刺头抱怨。
结果被李铁蛋一脚踹进雪堆里,罚跑了十圈。
“站都站不稳,还想拿枪?”
李铁蛋现在真的像个魔鬼教官。
“战场上,让你趴一天一夜你都得趴着!”
“动一下就是死!”
除了站,就是跑。
负重跑。
越野跑。
五百人的队伍,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那些本来想混口饭吃的人,开始打退堂鼓了。
但没人敢走。
因为林啸天说了:
“想走的,把吃进去的盐和米吐出来。”
“枪留下。”
“滚。”
没人吐得出来。
也没人舍得那杆枪。
第五天。
实弹射击。
子弹不多,每人只有五发。
“都不准浪费!”
豁牙心疼地数着子弹。
“谁要是五发全脱靶,今晚别吃饭,去给全连洗脚!”
“砰!砰!砰!”
枪声在山谷里回荡。
虽然大部分人都脱了靶。
但那种火药味,那种后坐力。
让这群庄稼汉的眼里,开始有了光。
那是战士的光。
林啸天坐在高处,看着这一切。
他的腿恢复得不错,已经能扔掉拐杖慢慢走了。
“林兄弟。”
赵铁山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烤土豆。
“这帮兔崽子,有点模样了。”
“刚才我看那个二柱子他爹,居然五发中了三发!”
“是个打枪的好苗子!”
林啸天接过土豆,咬了一口。
“还不够。”
“这些只能算是民兵。”
“离正规军,差得远。”
“离能跟鬼子硬碰硬,更远。”
“慢慢来嘛。”
赵铁山安慰道。
“没时间慢了。”
林啸天抬头看着天空。
灰蒙蒙的天空中,传来了一阵嗡嗡声。
“隐蔽!!”
林啸天脸色一变,猛地大吼!
“隐蔽!!趴下!!”
“都不许动!!”
李铁蛋和各个班长反应极快。
瞬间把身边的新兵按倒在雪地里!
五百多人,瞬间趴下。
身上的白色伪装服,瞬间与雪地融为一体。
几秒钟后。
一架涂着膏药旗的双翼侦察机,低空掠过狼牙口。
高度很低。
低到能看见飞行员戴的皮帽子。
飞机在山谷上方盘旋了两圈。
似乎没有发现异常。
然后摇摇晃晃地飞走了。
直到飞机的声音消失。
林啸天才缓缓站起身。
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鬼子的侦察机。”
赵铁山脸色凝重。
“佐藤那个老小子,开始动用大家伙了。”
“咱们这地方……恐怕藏不住了。”
林啸天看着飞机消失的方向。
“藏得住一时,藏不住一世。”
“五百人的吃喝拉撒,烟火气太重。”
“鬼子迟早会发现。”
“那咋办?再搬?”
“搬去哪?”
林啸天摇摇头。
“整个长白山都在鬼子的眼皮子底下。”
“我们是瞎子。”
“鬼子有飞机,有电台,有电话。”
“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里。”
“而鬼子什么时候来,来多少人,带什么炮。”
“我们一无所知。”
这种信息的不对称,是致命的。
“我们得治好这双‘瞎眼’。”
林啸天转过身,看着赵铁山。
“大当家。”
“咱们队伍里,有识字的吗?”
“识字?”
赵铁山挠挠头。
“算账的账房先生算吗?”
“还有那个以前教私塾的李秀才。”
“就这俩?”
“嗯……对了!新来的那批人里,好像有个学生娃!”
“戴个眼镜,说是从北平逃难回来的大学生!”
“大学生?”
林啸天眼睛一亮。
“人在哪?”
“在三排二班!叫……叫陈清泉!”
“带他来见我。”
“立刻。”
……
十分钟后。
一个瘦弱的、戴着破了一半镜片眼镜的年轻人。
被带到了林啸天面前。
他冻得瑟瑟发抖,书生气很重。
手里还紧紧抱着一本翻烂了的书。
“你叫陈清泉?”
林啸天打量着他。
“是……是。”
年轻人有些害怕,不敢看林啸天的眼睛。
“懂洋文吗?”
“懂……懂一点英文,还会一点……德文。”
“物理呢?电学呢?”
“我是……清华物理系的……”
林啸天笑了。
那是这半个月来,他第一次露出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把他拍得一个踉跄。
“好小子。”
“物理系的高材生,来这当大头兵,屈才了。”
“不……不屈才!”
陈清泉突然抬起头,眼神倔强。
“我想杀鬼子!我不想当亡国奴!”
“杀鬼子,不一定非要用枪。”
林啸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有时候,这玩意儿比枪好使。”
他转过身,看着赵铁山。
“大当家。”
“下一仗的目标,有了。”
“打哪?抢粮还是抢枪?”
赵铁山兴奋地问。
“不。”
林啸天摇摇头。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地图。
手指,指向了五十里外。
那里不是据点,也不是村庄。
而是一个位于山顶的孤零零的建筑。
“黑云峰。”
“鬼子的……中继通讯站。”
“通讯站?”
“对。”
林啸天眼中寒光一闪。
“那里有我们最缺的东西。”
“电台。”
“还有……”
他看了一眼陈清泉。
“密码本。”
“只要拿下了它。”
“我们就不再是瞎子。”
“我们就能……听见鬼子的心跳。”
“李铁蛋!”
“到!”
“尖刀班集合!”
“带上陈清泉!”
“今晚……”
“我们要去给鬼子……拔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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