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山的热情几乎要把林啸天融化了。
他几乎是被半架半抬着，跟着这群游击队员离开了冰封的河谷。穿过那片芦苇荡，后面是一条极其隐蔽的“S”形山道，只能容纳一个人侧身通过。山道两旁布满了暗哨，如果没有人带领，外人根本不可能摸到这里。
林啸天暗暗点头，这赵铁山选的防守位置，确实有门道。
爬了足足半个多小时的陡峭山路，绕过了三道哨卡，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山谷出现在林啸天面前。
这山谷三面环山，只有来时那一条狭窄的通道。山谷内地势平坦，足有几个晒谷场那么大。中间点着几堆巨大的篝火，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
山谷两侧，密密麻麻地搭建着几十个简陋的地窨子和木棚。
人声鼎沸。
林啸天粗略一扫，篝火旁、棚屋前，至少聚集了一百多号人！
这些人有的在擦枪，有的在磨刀，有的围着篝火大声划拳喝酒，更多的人则是在分割着什么猎物，看起来像是一头刚打死的野猪。
整个营地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气、汗味和硝烟味，嘈杂而又充满了一股原始的活力。
“大哥回来了！”
“大哥！今晚抓到舌头了吗？”
“咦？大哥旁边那是谁？咋还瘸着腿？”
赵铁山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当他们看到被赵铁山热情地搀扶着的林啸天时，所有人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都他娘的别吵吵！” 赵铁山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吼，盖过了全场的喧闹。
他扶着林啸天，大步走到山谷中央最大的一堆篝火旁，猛地一挥手。
“弟兄们！都把手里的活停一停！老子给你们介绍一个大英雄！”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林啸天身上。
林啸天拄着一根刚换的木棍，平静地站在那里。他那身破旧但专业的雪地伪装服，背上的毛瑟步枪，和那张年轻却写满冰霜的脸，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扎眼。
“大哥，这位是？” 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人凑上来问道。
“哈哈哈哈！” 赵铁山得意地大笑，一巴掌拍在林啸天的后背上，“这位兄弟，就是林啸天！”
“林啸天？” 众人一脸茫然。
“妈了个巴子的！林啸天你们不知道？” 赵铁山骂了一声，“那‘长白山幽灵’！你们总该知道吧？！”
“轰——！”
“长白山幽灵”五个字，像是一颗重磅炸弹，在人群中瞬间引爆！
整个山谷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便爆发出震天的议论声！
“啥？！他就是幽灵？！”
“大哥你没开玩笑吧？这么年轻？”
“我的老天爷！他不是一个人吗？怎么上咱们山了？”
“三百块大洋的悬赏啊！就站咱跟前了！”
一百多号人全都围了上来，里三层外三层，把林啸天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像看什么稀罕怪物一样，对着林啸天指指点点。
“哎，你快看！他背着两杆枪！那杆长的，是不是德国造？”
“他那身白皮是啥？怪好看的！”
“他腿咋了？是被鬼子打的吗？”
“听说他一个人杀了鬼子一个追踪小队！是不是真的？”
“听说他枪法如神，能打中一百米外的苍蝇！”
“听说他能飞檐走壁！还会隐身！”
各种各样的议论声、惊叹声、质疑声，混杂在一起，吵得林啸天耳朵嗡嗡作响。
“安静！都他娘的给老子安静！” 赵铁山再次吼道，他显然很享受这种场面。
“老子告诉你们！林兄弟就是‘长白山幽灵’！今天！他正式上咱们黑虎山！入伙了！”
“从今往后！他就是咱们的亲兄弟！谁他娘的敢对他不敬，就是跟老子赵铁山过不去！听见没有！”
“听见了！” 人群中爆发出稀稀拉拉但又充满兴奋的回应。
“来啊！把最好的酒拿上来！把刚宰的野猪架上火！今天咱们全山摆宴！给林兄弟接风洗尘！” 赵铁山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好嘞！”
“喝酒吃肉喽！”
人群立刻欢呼起来，营地里瞬间忙碌开了。
赵铁山拉着林啸天，挤开人群，走到篝火旁一个最大的木棚里。
这显然是他的“聚义厅”。
棚子正中挂着一张巨大的虎皮，下面摆着一张长条桌。
“兄弟！快坐！” 赵铁山把林啸天按在最靠近火堆的一个座位上，“你这腿得赶紧治！来人！去把咱山上的土郎中给我叫来！”
“赵大哥。” 林啸天终于有机会开口，“不用麻烦，我这腿是老伤，养几天就好。”
“那哪儿行！你现在可是咱黑虎山的宝贝疙瘩！” 赵铁山瞪着眼珠子，“必须治！”
林啸天没有再争辩。
他坐在那里，沉默地打量着这个营地。
正如他路上观察到的，黑虎山的人数虽然多，但装备确实参差不齐。
这一百多号人里，真正有像样步枪的，估计不到一半。其他人手里拿的，都是老套筒、汉阳造，甚至还有几个拿着红缨枪和大刀片子。
而且，这些人成分很杂。有像赵铁山这样占山为王的土匪，有被鬼子逼得活不下去的农民，有镇上破产的手工业者，甚至还有几个穿着破烂棉袄、看起来像是逃兵的人。
纪律，更是谈不上。
喝酒划拳的，大声喧哗的，随地吐痰的……整个营地乱糟糟的，根本不像一支军队。
“兄弟，看啥呢？” 赵铁山注意到了林啸天的沉默。
“没什么。” 林啸天收回了目光，“赵大哥，你们这儿，有多少人？”
“不多不多。” 赵铁山咧嘴一笑，伸出一个巴掌，“算上今天刚入伙的十几个，一百六十号人！这十里八乡，咱黑虎山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枪呢？” 林啸天又问。
提到枪，赵铁山脸上的得意劲儿收敛了一些。
“咳……枪嘛，马马虎虎。” 他挠了挠头，“好枪不多，三八大盖、汉阳造加起来，也就七十多杆。还有十几把驳壳枪。剩下的……就是些抬枪、猎枪了。”
“弹药呢？”
“弹药更缺。” 赵铁山叹了口气，“打一发少一发。要不是前几天扒了鬼子火车，搞到几箱子弹，这个年都难过。”
林啸天心中有数了。
这就是黑虎山的家底。人多，枪少，弹药缺，纪律涣散。
这根本不是一支游击队，这顶多算是一群武装起来的土匪。
就在这时，一个队员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酒走了进来。
“大哥！林兄弟！酒来了！刚烫好的！”
“好！” 赵铁山接过酒碗，递给林啸天，“兄弟！来！啥也别说了！喝了这碗酒，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打鬼子，一起干！”
林啸天看着碗里浑浊的酒水，又看了看赵铁山那张写满豪爽和精明的脸。
他没有犹豫，接过了酒碗。
“赵大哥。” 他端起碗，“我林啸天，爹娘死在鬼子手里，全村一百二十三口人，就活了我一个。我来黑虎山，不为别的，就为杀鬼子报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棚子里其他几个小头目。
“只要是打鬼子，我林啸天，这条命，搁在这儿了！”
说完，他仰起头，将一整碗滚烫的烧刀子，一饮而尽！
“好！” 赵铁山兴奋地一拍桌子，“痛快！”
他也端起一碗酒，一口喝干！
“他娘的！有你这句话，哥就放心了！” 赵铁山擦了擦嘴上的酒渍，“兄弟，你刚来，好好养伤！等你腿好了，哥带你干一票大的！”
林啸天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他看着棚外那些欢呼喝酒的队员，心中却一片冰冷。
他知道，他来对了地方。这里有足够的人。
但也来错了地方。
这群人，离他心目中那支能复仇的队伍，还差得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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