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龙王庙的寒意，像附骨的阴冷，一路跟着韦小宝回到了那家不起眼的小客店。
推开房门，烛火摇曳，光线昏黄，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凝重。钱老六尖细的嗓音，那个神秘人物低沉的官腔，“贡品”、“王爷”、“经书”这些字眼，像毒蛇一样在他脑子里缠绕。
这潭水，太深了。深得让他这个在扬州淤泥里打滚长大的小混混，都感到一阵阵心悸。
他灌了一口冷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燥热。明天，酉时三刻，“福运”货栈。那不再是一场简单的江湖火并，那是一个漩涡的中心，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公子，擦把脸吧。”双儿的声音轻柔地响起，递过来一块温热的毛巾。
韦小宝接过毛巾，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温热的气息稍微驱散了些许寒意。他抬头看着双儿。双儿还是那样安静，清澈的眸子里映着烛光，看不出太多情绪，但那份无声的关切，却像暖流，悄然浸润着他紧绷的神经。
“双儿，”韦小宝放下毛巾，声音有些沙哑，“你说，咱们是不是惹上大麻烦了？”
双儿轻轻点头，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公子，漕帮的水浑，京城的浪高。这里，步步都是危机。”
步步危机。韦小宝何尝不知？他从怀里摸出曾柔送的那对骰子，在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象牙温润，却仿佛带着刺。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细微的响动，然后是轻轻的敲门声。
“韦……韦公子，你回来了吗？”是方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关切。
韦小宝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换上了那副惯有的、略带惫懒的笑容，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方怡和沐剑屏。两人显然都没睡，方怡穿着一件素净的寝衣，外罩一件披风，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坚韧。沐剑屏则紧紧挨着方怡，穿着鹅黄色的睡衣，头发有些蓬松，眼圈微微泛红，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楚楚可怜。
“两位姑娘还没休息？”韦小宝侧身让她们进来。
“我们……听到动静，有些担心。”方怡走进房间，目光快速扫过韦小宝和双儿，见他们无恙，似乎松了口气，但眉宇间的忧色未减，“韦公子，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沐剑屏也怯生生地看着韦小宝，小手绞着衣角：“韦大哥，你没事吧？那些坏人……会不会再来？”
看着眼前这两张如花似玉、却写满惊惶的脸，韦小宝心里那点市井无赖的脾性收敛了不少，涌起一股混杂着怜惜和责任的复杂情绪。他哈哈一笑，故作轻松地摆摆手：“没事没事！能有什么事？就是出去溜达了一圈，打听打听船讯。这天津卫热闹得很，比扬州还有趣！”
他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但方怡是何等聪慧的女子？她经历过沐王府的巨变，见识过江湖的险恶，韦小宝眉宇间那一闪而过的凝重，岂能完全瞒过她？她知道，事情绝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青鸾会的追杀，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而这天津卫，显然也非善地。
但她没有点破。眼前这个看似油滑的少年，是她们姐妹如今唯一的依靠。他一次次在危难中出手，那份机变和手段，让她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她看着韦小宝那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深处藏着锐光的眼睛，心中那份原本因感激而生的依赖，不知不觉间，似乎掺杂了一些别样的情愫。是信任？是仰仗？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微妙的心动？
她垂下眼睑，轻声道：“没事就好。韦公子为了我们姐妹，奔波劳碌，涉身险地，方怡……实在过意不去。”
“方姑娘这话就见外了！”韦小宝拍着胸脯，“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放心，有我在，保准把你们平平安安送到京城，找到沐小公爷！”
他这话说得豪气干云，一半是真心，一半也是给自己打气。
沐剑屏仰着小脸，看着韦小宝“豪迈”的样子，大眼睛里闪烁着小星星。她自幼长在王府，虽经历变故，但心性仍带着几分天真。韦小宝此刻在她眼中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英雄。他嬉笑怒骂，却能飞刀退敌；他看似贪财怕死，关键时刻却总能挺身而出。这种复杂的形象，对她这样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有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她只觉得和“韦大哥”在一起，虽然害怕，心里却莫名地安稳。
“韦大哥，你真好！”沐剑屏的声音软糯，带着纯粹的感激和依赖。
这一声“韦大哥”，叫得韦小宝骨头都酥了半边。他看着沐剑屏那张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脸蛋，心里痒痒的，暗想：这小郡主，虽然麻烦了点，但长得真是水灵……要是能……他赶紧掐了自己一把，把那些龌龊念头压下去。妈的，现在是想这些的时候吗？小命都快保不住了！
他干咳两声，正色道：“沐姑娘客气了。时候不早了，两位姑娘还是早点回房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天……说不定还要赶路呢。”
方怡点点头，拉了拉还有些不舍的沐剑屏：“那就不打扰韦公子休息了。公子也请早些安歇。”她又对双儿微微颔首，这才带着沐剑屏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韦小宝和双儿。
韦小宝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疲惫和凝重。他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双儿，你看出来了没？”他揉着太阳穴，“方姑娘还好，是个明白人。沐姑娘她……太天真了。咱们这趟浑水，她根本不知道有多深。”
双儿默默地点了点头，走到他身后，伸出纤纤玉指，轻轻地替他揉按着太阳穴。她的手法轻柔而精准，带着一丝清凉的内力，让韦小宝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公子，”双儿的声音依旧平静，“方姑娘外柔内刚，经历变故，心志坚韧。沐姑娘……确是不谙世事。但她们的心意，都是真的。”
韦小宝舒服地闭上眼睛，享受着双儿的服侍，叹道：“是啊，真的。就是这真心，才他妈的要命！老子要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把她们一扔，自己溜之大吉，反倒干净了！”
可他做不到。他就是这么个矛盾的东西。贪财好色，怕死耍滑，可偏偏又看不得身边的人受欺负，尤其是漂亮女人。这大概就是他韦小宝最大的毛病，也是他始终成不了真正恶人的原因。
双儿没有接话，只是手上的力道更轻柔了些。她了解韦小宝，比他自己可能更了解。这个看似乱七八糟的公子，心里却有着一块旁人难以触及的软肉。
“明天……”韦小宝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福运’货栈，龙潭虎穴，也得去闯一闯了。双儿，你得帮我。”
“公子放心。”双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双儿永远在。”
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
房间里的光线，似乎又暗了几分。
窗外的夜，还很长。而两个年轻女子悄然萌动的心事，和这深不见底的江湖危局交织在一起，让韦小宝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显得更加沉重，也更加身不由己。
双姝心意乱，这乱的不只是少女的情怀，更是这迷雾重重的危局中，一份甜蜜却沉重的负担。韦小宝这只在风浪里打滚的泥鳅，能扛得住吗？他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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