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影舟”如一道银色流光,在波涛起伏的瀚海之上疾驰,将碎星屿的轮廓远远抛在身后。越是接近“碎礁迷宫”,海况便越是恶劣。天空中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遮蔽了星光,海风变得阴冷刺骨,卷起浑浊的浪沫。前方,一片由无数犬牙交错、形态怪异的黑色礁石组成的区域,如同狰狞的巨兽骸骨,静静地匍匐在翻滚的海面上,绵延不知多少里。礁石之间,暗流汹涌,水雾弥漫,能见度极低,神识探入其中也仿佛陷入泥沼,受到强烈干扰。
“赵道友,前方就是‘碎礁迷宫’外围了。”巡星卫队长,那位名为“厉锋”的元婴初期修士,来到赵元身边,面色凝重,“此地海况复杂,水下暗礁密布,更有不稳定的空间褶皱和天然幻雾,即便有海图,航行也需万分小心。求救信号最后消失的坐标,在迷宫深处偏西北方位,一处被称为‘鬼牙湾’的地方。那里地势更为险恶。”
赵元点了点头,目光如电,扫视着前方那片如同择人而噬的黑色礁林。“寂影”在鞘中持续传来轻微的、带着警惕意味的震颤,并非剧烈的示警,更像是对周围环境中弥漫的、若有若无的负面能量(混乱的天地元气、残留的妖兽怨念、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让他本能厌恶的气息)的自然反应。
“厉锋队长,依你之见,寻常修士若无要事,会深入‘鬼牙湾’吗?”赵元问道。
厉锋摇头:“极少。‘鬼牙湾’盛产几种较为稀有的深海寒铁与‘阴魄藻’,但开采难度大,风险高,通常只有一些亡命徒或急需特定材料的修士才会冒险进入。但最近并无听说有大规模采集活动。”
“求救信号中的异常波动呢?确认与往生教有关?”赵元看向舟内负责监控法器的巡星卫。
那名巡星卫答道:“回赵道友,波动特征与之前黑水城、沉星遗迹记录的往生教邪力残留有七成相似,但更为微弱、驳杂,似乎……掺杂了别的东西。”
赵元心中疑窦更深。他想起沉星遗迹中那些被双重污染的变异怪物。“加速,保持警惕,通讯法阵全开,随时准备与凌霜长老及碎星屿联络。”
“是!”
“迅影舟”表面的隐匿与防护阵法光华流转,速度不减,却更加灵巧地穿梭于巨大礁石的缝隙之间,如同一条谨慎的游鱼,驶入迷宫深处。
一进入迷宫,光线陡然黯淡。高耸的黑色礁石遮挡了大部分天光,海水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墨绿色,水下影影绰绰,仿佛潜藏着无数诡影。神识的压制感更强了,探出十丈便觉滞涩难行。耳边只有海浪拍击礁石的轰鸣、暗流涌动的呜咽,以及某种不知名海鸟发出的、如同婴孩啼哭般的尖利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左舷三点方向,水下有剧烈能量扰动!小心!”一名巡星卫突然示警。
话音未落,数道粗大的、闪烁着暗蓝色电光的触手,猛地从漆黑的海水中探出,如同巨蟒般缠绕向“迅影舟”!
“是‘雷纹鬼面章’!至少是金丹巅峰的妖兽!”厉锋厉喝,手中已然多出一柄星光熠熠的长剑,剑光一闪,斩向最前方的一条触手。
其他巡星卫也反应迅速,或祭出法器轰击,或加强舟体防护。
赵元没有动,他的目光越过那些袭来的触手,看向更深处的海水。在“寂影”的感应与自身对星辰之力、负面能量的敏锐感知下,他发现这些妖兽的袭击……似乎有些“刻意”?它们的攻击角度并非完全随机,更像是在驱赶或逼迫飞舟朝着某个特定方向偏移?
他心念一动,寂灭剑意如微风般拂过,并未直接攻击触手,而是“触碰”了一下其中一条触手上残留的、极其淡薄的能量气息。
一丝微不可察的、与求救信号中那驳杂邪力同源的、更加隐晦的“引导”意念,被他捕捉到了!
这些妖兽,被影响了!或者说,被某种力量暗中驱策着,在为他们“引路”!
“厉锋队长,不必纠缠,击退即可,注意航线,我们似乎在被引导向某个方向。”赵元传音道。
厉锋一愣,随即也察觉到异常。这些妖兽的攻击虽然凶猛,但并未死战,一旦飞舟做出规避或反击,它们便稍作退却,然后又从另一个角度逼迫过来,确实像是在进行某种“驱赶”。
“明白!”厉锋剑势一变,从斩杀转为格挡与震退,配合其他巡星卫,迅速摆脱了触手的纠缠。“迅影舟”速度一提,在赵元有意无意的“配合”下,顺着那暗中引导的力道,朝着迷宫更深处、能量反应愈发混乱的区域驶去。
越是深入,环境越是诡异。海水中开始漂浮起一些细碎的、仿佛骨质又仿佛金属的黑色碎片,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沉星遗迹材料的腐朽气息。偶尔能看到一些破损的、风格古老的残破法器碎片,半掩在礁石缝隙中。
“这里……似乎曾经发生过战斗,而且年代相当久远。”厉锋皱眉道,“不像是近期修士争斗留下的。”
赵元点头,心中警惕提到最高。沉星遗迹并非孤例,瀚海之下,不知还埋藏着多少上古秘辛。往生教选择这里设伏(如果真是陷阱),恐怕也是看中了此地环境的隐蔽与混乱,以及可能存在的、与上古相关的某种“地利”。
终于,在穿越了一片由无数尖锐石柱构成的、如同怪兽口腔般的狭窄水道后,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被环形峭壁包围的、相对平静的幽暗海湾——正是“鬼牙湾”。
海湾面积不大,海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仿佛混杂了血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气与一种甜腻的腐败味道。海湾中央,赫然漂浮着几片碎裂的木板和帆布残骸,看样式,正是瀚海修士常用的一种中型“探海船”。而在靠近右侧峭壁的浅滩处,躺着几具一动不动的身影!
“在那里!”一名巡星卫指向浅滩。
“迅影舟”缓缓降低高度,小心地靠近。厉锋与两名巡星卫率先跃下飞舟,落在浅滩上,持械警戒。赵元紧随其后,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
浅滩上躺着五个人,三男两女,皆身着样式普通的瀚海散修服饰,身上带有不同程度的伤势和海水浸泡的痕迹,气息微弱,昏迷不醒。从残留的灵力波动看,修为多在筑基后期到金丹初期不等。其中一人的腰间,还挂着一个仍在极其微弱闪烁的、与求救信号同源的定位玉符。
看起来,就像是一队遭遇海难或妖兽袭击、侥幸漂流至此的普通修士。
但赵元的心,却沉了下去。
太“标准”了。标准的遇难者,标准的伤势,标准的昏迷,标准的……毫无破绽。
然而,“寂影”的震颤,在他踏足这片浅滩的瞬间,陡然加剧!剑意直指那几具“昏迷”的躯体,以及他们身下那片被暗红色海水浸润的砂石!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识海深处,那颗被重重封印的暗紫色“魔种”,此刻竟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误的……共鸣与悸动!仿佛感受到了同源的力量,或者……受到了某种召唤!
这不是普通的遇难者!这是……祭品?还是伪装成祭品的杀手?
“小心!退!”赵元厉喝出声,同时“寂影”瞬间出鞘!灰白色的寂灭剑意混合着一丝幽蓝星芒,如同环形波纹,以他为中心猛然扩散开来,扫向那五具“尸体”和周围地面!
几乎在赵元出声示警的同一瞬间!
异变陡生!
那五具原本“昏迷”的躯体,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没有丝毫神智,只有一片浑浊的暗红与呆滞!他们的身体如同提线木偶般,以违反关节常理的角度扭曲着弹起,速度快得惊人,直扑向最近的厉锋与两名巡星卫!口中发出非人的、如同野兽般的嗬嗬声!
更恐怖的是,他们身下那片暗红色的砂石地面,骤然亮起密密麻麻的、如同血管般扭曲蠕动的暗红色符文!一个直径超过十丈的、散发着浓烈血腥与邪秽气息的阵法,瞬间被激活!阵法的光芒与那五具“尸体”身上爆发的暗红邪力连接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束缚与侵蚀力场,将浅滩上的众人笼罩!
“血煞缚灵阵!”厉锋惊怒交加,剑气勃发,斩向扑来的“尸体”,却发现这些“尸体”的皮肤坚硬如铁,且对灵力攻击有着惊人的抗性,被斩中后只是踉跄后退,伤口处流出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反而让阵法的光芒更盛!
两名巡星卫也陷入苦战,他们的法器击中“尸体”,效果同样不佳,反而被阵法的侵蚀力场不断削弱护体灵光。
“这些不是活人!是被邪术炼制过的‘血傀’!阵法在吸收我们的血气与灵力,增强它们!”赵元一眼看穿关键。他挥剑斩向地面那些蠕动的符文,寂灭剑意所过之处,符文如同被灼烧般变得黯淡、崩解,但阵法范围太大,符文生生不息,一时间难以完全破坏。
而且,他感觉到,这阵法不仅仅是为了困住和削弱他们。它更像是一个……献祭仪式的前奏!这些“血傀”和这个阵法,正在将这片区域,包括他们这些闯入者,转化为某种“祭品”!
“必须破坏阵法核心!”赵元目光如电,扫视整个海湾。阵法光芒的源头,似乎来自海湾中央,那片暗红色海水最浓郁的区域下方!
就在这时。
“咯咯咯……反应不慢嘛……不愧是能从那破遗迹里活着出来、还带了点‘好东西’的小家伙……”
一个娇媚入骨、却又带着刺骨冰寒与疯狂意味的女子笑声,突兀地在海湾上空响起。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海湾入口处那狰狞的礁石顶端,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着艳丽红色长裙的女子,容貌妖冶,眼波流转间却带着令人心悸的邪异。她赤足站在礁石上,裙摆无风自动,周身缭绕着淡淡的、粉红色与暗紫色交织的雾气。她的气息……赫然达到了元婴后期!而且那气息的性质,与往生教邪力同源,却又更加精纯、更加诡异,带着强烈的魅惑与腐朽之意。
“往生教……圣女?”厉锋咬牙道,想起了情报中关于往生教高层的一些模糊描述。
“你可以叫我‘血魅’。”红裙女子掩口轻笑,目光却如同毒蛇般黏在赵元身上,尤其是在他腰间的“寂影”和他眉心(识海位置)略作停留,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讶异,“本来只是想钓几条小杂鱼,补充一下‘血池’的消耗,没想到……居然引来了你这条带着‘星味’和……‘魔种’的小宝贝儿。真是意外之喜啊。”
她竟然能感应到“寂影”的星辰特质和赵元识海中的“魔种”!赵元心中凛然,此女绝非寻常往生教头目!
“血魅”似乎很享受赵元等人凝重的表情,继续用那娇媚的声音说道:“这片‘鬼牙湾’,在很久很久以前,可是某次‘星辰之宴’的副桌呢……残留的星怨与血煞,正好用来滋养我的‘小可爱们’。你们来得正好,用你们的血肉神魂,尤其是你,小宝贝儿……”她指向赵元,“用你身上的‘星火’和那颗‘种子’,应该能让我这‘血煞唤星阵’完成最后一步,召唤来一丝真正的‘星煞血光’……到时候,这碎星屿的乌龟壳,或许就能敲开一条缝了哦。”
血煞唤星阵!召唤星煞血光!她的目标,竟然是碎星屿的防御大阵!
赵元瞬间明白了这个陷阱的真正目的。往生教余孽并未放弃对碎星屿的图谋,他们在寻找其他方式削弱或破坏防线!而自己,因为身负星辰传承和魔种,竟成了对方眼中绝佳的“催化剂”!
“痴心妄想!”厉锋怒喝,试图挣脱血傀纠缠,攻向“血魅”。
“血魅”轻蔑一笑,纤手一挥,周身粉红暗紫雾气化作数条长鞭,轻易就将厉锋的剑气击散,并将其逼回阵中。“别急嘛,好戏还没开始呢。为了欢迎贵客,我可是准备了特别的节目……”
她双手结出一个古怪邪异的印诀,口中念诵起晦涩的音节。
随着她的吟唱,海湾中央的暗红色海水剧烈翻腾起来!一个巨大的漩涡开始形成,漩涡中心,隐隐有什么东西正在上浮!同时,那五具“血傀”的动作变得更加疯狂悍不畏死,阵法的束缚与侵蚀力也陡然增强!更有一股诡异的、直透灵魂的魅惑之音与恐惧幻象,开始冲击众人的心神!
赵元感到识海中的“魔种”再次传来蠢蠢欲动的悸动,似乎被这邪阵和“血魅”的力量所引动!
危急关头,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心神一清。眼中厉色闪过,不能再等了!
“厉锋队长,诸位,为我争取三息!全力攻击血傀,干扰阵法,牵制那妖女!”
话音未落,赵元已将全部心神凝聚于“寂影”。剑身之上,暗金与幽蓝光芒前所未有的炽烈!他不再试图破坏地面符文,而是将剑尖,对准了海湾中央,那正在形成的、散发着恐怖吸力与不祥气息的暗红漩涡中心!
他要以攻代守,以最强的寂灭星辰之剑,直接斩向这邪阵的能量核心与召唤源头!
“血魅”似乎察觉到了赵元的意图,娇媚的脸上首次露出一丝凝重与……兴奋?
“想硬撼‘血煞唤星阵’核心?有意思……让我看看,你的‘星火’,到底有多亮!”
她加大了吟唱力度,漩涡中上浮的东西越来越清晰——那似乎是一截巨大无比的、布满暗红色鳞片与腐朽骨刺的……脊柱?或者触手?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邪恶星煞之气!
三息,转瞬即逝。
赵元身随剑起,人剑合一,化作一道灰蓝交织、仿佛要斩开这片污秽天地的璀璨剑虹,义无反顾地,刺向了那暗红漩涡的最深处!
与此同时,海湾入口上方的云层之中,一道冰蓝色的遁光以惊人的速度破空而至,凌霜长老冰冷的声音响彻海湾:
“妖女,休得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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