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锋利的东西?”
姒岷顺着陈远所指的方向望去,目光落在那堆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矿石和那个怪模怪样的土疙瘩“炉子”上,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了。
他甚至懒得掩饰语气中的轻蔑:“远巫,莫非你要用这些泥巴和石头,来替代为夏王效力的勇士?莫非你‘有远氏’,是在消遣本使?”
他身后的战士们也发出一阵低沉的哄笑,手中的青铜矛微微晃动,青黄色的冷光带着十足的威慑。
高地上的部落民们更加紧张了,不少妇人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男人们则握紧了粗糙的石器,指节发白,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恐惧。
陈远面对质疑和嘲笑,面色依旧平静。他知道,空口无凭,在这个力量至上的时代,唯有展现出具备压倒性优势的力量,才能赢得话语权。
“使者请看。” 陈远没有辩解,而是走到那堆矿石旁,捡起之前做过测试的那块暗青色矿石,又拿起旁边一把部落最好的、刃口磨得锋利的石斧。
他走到一块用作垫石的青石前,对坚牙示意了一下。
坚牙会意,虽然心中忐忑,还是依言举起石斧,用尽全力朝着青石边缘砍去!
“砰!”
一声闷响,石斧的刃口应声崩掉一小块,碎石飞溅,而青石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陈远不再多言,举起手中那块暗青色的矿石,对准青石上另一处完好的部位,猛地砸下!
“铛——!”
一声清脆响亮、迥异于石器碰撞的金属交鸣声骤然迸发,甚至溅起了几点肉眼可见的火星!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震了一下。
待声音落下,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青石被砸中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凹坑,边缘甚至有些许碎裂。
而陈远手中那块暗青色的“石头”,除了撞击点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白点,几乎完好无损!
哄笑声戛然而止。
姒岷脸上的轻蔑和嘲讽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愕与难以置信。他猛地上前几步,几乎是从陈远手中夺过那块矿石,入手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心中一凛。
他仔细摩挲着矿石的表面,看着那暗青色的光泽,又用手指去感受青石上的凹坑,最后,他抽出自己腰间的青铜短匕,用匕尖用力划向矿石。
“嗤——”
一道清晰的划痕出现在矿石表面,露出底下更为鲜亮的金属质地,而青铜匕尖却没有任何损伤。
姒岷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他是夏王的巡边使,见过、用过青铜器,深知这种“金”的珍贵与威力。
王都阳城的工匠们,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才能从特定的“金石”中冶炼出少量的青铜,用以铸造礼器、兵刃,装备王师和贵族。
而在这里,在这个偏远的、刚刚遭灾的小部落,竟然存在着如此大量的、品质似乎不错的天然“金石”?
他霍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住陈远,之前的傲慢一扫而空,语气变得急切而严肃:“这种‘金石’,你们从哪里得来的?还有多少?”
陈远心中一定,知道赌对了。他平静地回答:“洪水之后,从河滩所得。数量不多,但若方法得当,应能炼出一些‘金’。” 他指了指那个土炉,“此物,便是尝试炼‘金’之用。”
姒岷快步走到那座泥土垒砌的鼓风炉前,虽然看不懂其原理,但那特意留出的风口和内部中空的结构,隐隐透出一种不同于普通灶火的“专业”感。
他围绕着炉子转了两圈,又看了看堆在一旁的、精心挑选过的木炭(陈远指挥族人闷烧木材初步制成的),眼神闪烁不定。
一个懂得利用奇异“金石”,并试图用奇特方法冶炼的巫师……这个“有远氏”部落,这个名叫“远”的年轻巫,绝不简单!
姒岷沉吟片刻,心中迅速权衡。强行征召勇士,固然能完成王命,但可能会逼反这个部落,损失掉这些珍贵的“金石”和可能存在的冶炼技术。
而如果……如果能将这种“金石”和冶炼之法掌控在手中,进献给夏王,那将是何等巨大的功劳?远比征召几十个普通勇士的价值大得多!
他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一些,对陈远说道:“远巫,你所言不虚。此‘金石’确是罕见之物。若你部落真能以此物炼制出合用的‘金’,进献夏王,非但可抵此次征召贡赋,王心大悦之下,必有厚赏!你部落,亦将受王庇护!”
这话一出,高地上的部落民们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低呼和议论。不用打仗,不用缴纳珍贵的粮食和皮毛,反而可能得到赏赐和庇护?这简直是祖灵显灵!
陈远却并未被这空头支票冲昏头脑。他深知与虎谋皮的道理。他微微躬身,道:“能为夏王效力,是我部落的荣幸。只是,冶炼‘金’之法,尚在摸索,成败难料。且部落新遭大灾,人力物力匮乏,恐需时日。”
姒岷大手一挥,显得颇为大度:“无妨!本使可在此盘桓数日,一观远巫妙法。若有所需,本使麾下儿郎,亦可相助一二。” 他这是要亲眼见证,并确保成果最终落入自己(也就是夏王)手中。
接下来的几天,高地上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夏王使者的队伍驻扎了下来,他们纪律严明,不与部落民过多接触,但那双双锐利的眼睛,时刻注视着陈远和那座土炉的一举一动。
陈远压力巨大。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部落生存的考验,更是他个人能力的公开验证。失败,可能意味着失去刚刚获得的一切,甚至引来更大的灾祸。
他全身心投入到冶炼的准备工作。指挥族人砍伐硬木烧制更多木炭,挑选成分更纯的矿石,反复调试鼓风炉的结构,用湿泥密封可能漏气的缝隙。他用兽皮和掏空内节的粗竹管,制作了简易的鼓风囊。
姒岷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陈远所使用的许多方法和工具,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但那种严谨、有条不紊的态度,让他隐隐觉得,这个年轻巫或许真能创造奇迹。
期间,姒岷也与陈远有过几次交谈,询问他部落的来历、他的巫术传承。
陈远谨慎应对,只说是大河下游流浪而来,巫术源自古老传承,含糊带过。姒岷也不深究,他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冶炼上。
他也注意到了部落里那个沉寂的最大窝棚,以及族人对待陈远和对待那个窝棚前任主人截然不同的态度。
他大致猜到了权力更迭的痕迹,但这在部落中实属寻常,只要不影响他的任务,他乐见一个更有能力、似乎也更“懂事”的新巫上位。
终于,在一切准备就绪后,陈远决定进行第一次正式的冶炼尝试。
这一天,高地上几乎所有族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围在距离鼓风炉稍远的地方,屏息凝神。
夏王使者姒岷和他的战士们,也站在一旁,神情严肃。
炉内堆满了木炭,精选的青铜矿石被砸成小块,分层放入炭火之中。
陈远亲自检查了最后一遍,然后对负责鼓风的四名健壮猎人点了点头。
“开始!”
随着他一声令下,四人分成两组,奋力拉动连接着兽皮风囊的绳索!
“呼——嗬!呼——嗬!”
沉重的喘息声和风囊鼓动的沉闷声响交织在一起。起初,炉火只是正常燃烧,浓烟从顶部冒出。
但随着持续鼓风,炉内的温度开始急剧升高,烟色逐渐变淡,炉膛内部透出越来越明亮的橘红色光芒!
热浪扑面而来,逼得围观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座仿佛活过来的、发出低沉轰鸣的土炉。
陈远紧盯着炉火的颜色,根据记忆中有限的冶金知识和木隐关于火焰的零星提点,判断着炉内的温度。
他知道,青铜的熔点大约在800度左右,必须达到这个温度,矿石才会熔化。
时间一点点过去,拉风箱的猎人已经轮换了几批,汗流浃背。
炉火已经变成了刺眼的亮黄色,甚至边缘带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青色!炉身的泥土被烤得发红发烫,靠近都能感觉到那股灼人的热力。
但是,炉内除了木炭燃烧的噼啪声,并没有出现众人期盼中的、金属熔化的迹象。
希望,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被焦虑和怀疑取代。族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姒岷的眉头也越皱越紧,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佩刀的刀柄。
陈远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是温度还不够?还是矿石配比有问题?或者鼓风方式不对?
就在气氛压抑到极点,连坚牙都忍不住投来询问目光时,陈远猛地注意到,炉火中心那最亮眼的黄色深处,似乎有那么一瞬,闪过了一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火焰的……流动的金红色光泽!
他精神一振,大声喝道:“不要停!加大风力!快!”
负责鼓风的猎人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力气,疯狂地拉动风囊!
“呼——轰!”
炉火仿佛被注入了最后的活力,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亮黄色的火焰猛地向上一窜,中心区域那抹流动的金红色骤然变得清晰可见!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这一次,不止陈远,连靠近些的姒岷和坚牙都清晰地看到了!
那绝对不是火焰的颜色!那是……液态金属的光芒!
“成功了?!” 坚牙激动地低吼一声。
姒岷的眼中也爆发出夺目的光彩,猛地踏前一步,死死盯住炉口。
陈远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他看到那抹金红色很快又被炭火和熔渣覆盖,显然,熔化才刚刚开始,而且量非常少,远未到可以浇铸的程度。
但这一点点迹象,已经足够了。它证明了方向是对的,证明了这座简陋的土炉,确实有能力熔炼这种坚硬的“金石”!
他抬起手,示意鼓风可以稍微减缓,让炉温保持。他转向姒岷,尽管脸上沾满烟灰,汗水淋漓,但眼神却明亮而沉稳:
“使者,看来这‘金石’,确实可熔。只是初次尝试,火候与用料尚需摸索,产出恐怕有限。”
姒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看向陈远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充满了重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这个年轻巫,不仅懂得医术,通晓生存,竟然真的触摸到了连王都工匠都视为奥秘的“金石”冶炼之术!
他缓缓点头,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远巫果然身负异禀!此乃大功一件!本使定会如实禀报夏王!你且继续尝试,所需一切,部落但有所需,本使可尽力协调周边氏族提供!”
阳城的威严,在这一刻,不再仅仅是青铜矛锋的寒光,更以一种无形的方式,通过这初步成功的冶炼,与这个偏远的“有远氏”部落,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而陈远,则在这股巨大的压力与机遇之下,为自己和部落,撬开了一道通往更广阔世界的缝隙。
他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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