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胜电子的风波，如同夏日里的一场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刘黑皮到底没敢真把事情闹大，在林一不软不硬的警告和工商部门若有若无的关注下，他那低价劣质的生意很快难以为继，没多久，那家“永胜电子”的招牌便灰溜溜地撤了下去，换上了一家卖五金杂货的铺子。
红星厂的门市部恢复了往日的客流，甚至因为前番的“真材实料、假一赔十”宣传，口碑反而更上一层楼。老周扬眉吐气，走路都带风，直呼林一“料事如神”。
林一却并未因此放松。他知道，打跑一个刘黑皮容易，但市场竞争的本质不会改变。红星厂需要的是构筑起更深、更宽的“护城河”。
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新产品的研发和内部管理的精细化上。技术副厂长带领的小组不负众望，终于攻克了调频头组件的几个关键技术难点，拿出了性能稳定、足以媲美甚至超越市面同类产品的样品。同时，在林一的推动下，厂里开始试行简单的计件工资和质量管理奖惩制度，工人的积极性和产品质量都有了明显提升。
就在红星厂内生力量不断增强之时，外部环境也送来了新的机遇。
这天，张文远拿着一份刚从邮局取来的、还带着油墨香的《经济参考报》，兴冲冲地敲开了林一办公室的门。
“林总！您看这个！”他指着报纸二版的一篇报道，语气兴奋。
林一接过报纸，目光快速扫过标题——《国家推动乡镇企业技术改造，信贷政策予以倾斜》。文章详细阐述了国家为了提升乡镇企业的竞争力和技术水平，将在信贷、税收等方面给予一系列扶持政策，鼓励其进行设备更新和技术引进。
林一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一个清晰的念头瞬间划过脑海：兼并！
红星厂自身规模尚小，直接申请这类政策扶持，分量不够。但如果能兼并一家有基础、但经营困难的集体所有制乡镇企业，就能以这家企业为主体，顺理成章地承接这些优惠政策，快速扩大生产规模，完成技术升级！
“文远，立刻收集资料！”林一放下报纸，眼神灼灼，“重点是浦东，以及周边苏南地区，寻找那些有厂房、有设备、但产品滞销、经营陷入困境的集体电子元件厂或者相关企业！规模不要太大，负债情况要摸清楚！”
“明白！”张文远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巨大机会，立刻领命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林一和张文远分头行动，通过政府公开信息、行业内部打听、甚至亲自跑腿实地考察，很快筛选出了几家潜在目标。最终，一家位于苏南吴县、名为“红星无线电器材厂”的集体企业进入了林一的视线。
这家厂子与林一的红星厂同名纯属巧合，但境遇却截然不同。它曾是当地的明星企业，主要生产老式的晶体管收音机和一些低端电子元件，但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产品严重滞销，设备老化，负债累累，上百名工人工资拖欠了半年多，已经处于半停产状态。当地镇政府急于甩掉这个包袱。
“就是它了！”林一看着张文远整理回来的资料，拍板决定。
兼并谈判的过程，远比想象中复杂。林一亲自带队，数次往返于申城和吴县之间。他面对的不是刘黑皮那样的地痞，而是精于算计的乡镇干部和情绪激动的下岗工人。
镇政府的首要目标是解决工人安置和债务问题，对林一提出的兼并条件锱铢必较。而那些面临失业的工人，更是将不满和恐慌情绪发泄在林一这个“外来资本家”身上，几次谈判会上，都有工人代表拍桌子骂娘，场面一度十分紧张。
“林老板，你们是大城市来的，不能光想着占便宜！我们这些工人怎么办？厂子没了，我们喝西北风去？”
“就是！必须保证所有工人都有工作！一个都不能少！”
面对群情激愤，林一没有退缩，也没有空口许诺。他耐心倾听，然后拿出了一份详尽的《员工安置与产能整合方案》。
“各位老师傅，同志们，”林一站在简陋的会议室前方，声音沉稳有力，“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我今天来，不是来让大家喝西北风的，是来给大家找条新出路的！”
他环视众人，目光坦诚：“红星无线电厂现有的产品和设备，确实落后了，没有市场竞争力。硬撑着，只会把大家都拖垮。我的方案是：第一，愿意留下的工人，经过培训，可以转到我们在申城浦东的新厂工作，工资待遇只会比现在高，绝不比现在低！第二，不愿意离开吴县或者年龄偏大的，我们也会根据工龄发放一笔合理的遣散费，并协助大家寻找本地再就业的机会。第三，厂子原有的债务，由我们新成立的公司全额承担！”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但是，我有一个要求！留下来的工人，必须服从管理，学习新技术，适应新岗位！我们红星厂（申城）不养懒人，不养闲人！我们要的，是能一起把企业做大做强的战友！”
他的话，既有安抚，也有敲打，既解决了工人最关心的生存问题，也明确了未来的方向和要求。
同时，在与镇政府的谈判中，林一巧妙地将国家扶持乡镇企业技术改造的政策作为筹码，提出由兼并后的新公司承接这些政策，进行大规模设备更新和技术改造，盘活存量资产，并承诺未来税收和就业向当地倾斜。
几轮艰苦的拉锯战下来，镇政府看到了彻底解决问题、甚至可能盘活经济的希望，工人们也在林一描绘的“申城新厂、更高工资”的蓝图中，逐渐平息了躁动。
最终，兼并协议艰难达成。林一以承担全部债务和人员安置为代价，几乎是以“零价格”获得了吴县红星无线电厂的土地、厂房和部分尚可使用的设备所有权。
消息传回申城，老周瞪大了眼睛，半天才憋出一句：“林老弟，你……你这空手套白狼啊！”
林一笑了笑，没有解释。他知道，看似“零成本”获得的资产，背后是沉重的债务包袱和复杂的人员整合难题。但这步棋走通了，红星厂的规模将瞬间扩大数倍，更重要的是，拿到了通往更高层面竞争的“入场券”。
兼并后的整合千头万绪。设备的拆卸搬迁、人员的分流安置、两地管理的协调……林一忙得脚不沾地，几乎以厂为家。宋清看着他日渐消瘦，心疼不已，只能变着法子给他煲汤，默默分担家里的一切。
这天深夜，林一终于处理完一批紧急文件，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出办公楼。初春的夜风还带着寒意，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
走到厂门口，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在那里。是宋清，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
“你怎么来了？”林一快步走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
“妈炖了参鸡汤，说你最近太累，让我务必送来。”宋清把保温桶递给他，借着厂区门口昏黄的灯光，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又瘦了。”
林一心头一暖，接过还温热的保温桶，另一只手依旧牵着她的手：“走吧，回家。”
两人并肩走在寂静的街道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
“厂里……都顺利吗？”宋清轻声问。
“嗯，差不多了。”林一点点头，“等吴县那边的人和设备过来，整合完毕，我们就能申请技改贷款，上马新的生产线了。”
他没有多说其中的艰难，但她能从他疲惫却坚定的眼神中感受到一切。
“别太拼了，”她低声道，“身体要紧。”
林一转过头，看着她被夜风吹拂的发丝和清澈的眼眸，心中一片宁静。
“放心，”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为了你们，我也会好好的。”
为了这个在身后默默支持他的女人，为了那个渐渐温暖起来的家，也为了那个正在一步步变为现实的事业梦想，他不能倒，也不会倒。
兼并，整合之后，才是真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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