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雨下了整整一夜。
雨水冲刷着江城的血迹与废墟，也将魔龙残留的魔气稀释、净化。当黎明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这座饱经磨难的城市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平静——尽管是满目疮痍的平静。
江城大学原址，此刻已变成一个直径超过三公里的巨坑。坑底深达百米，积水混合着魔龙残骸和建筑碎屑，形成一片浑浊的湖泊。湖泊边缘，临时搭建的营地里，幸存者们正在接受救治和登记。
天师府、执法堂、以及闻讯赶来的其他正道宗门弟子，正在全力救灾。阵法修士在修复破损的护城大阵，丹师在分发疗伤丹药，符师在绘制净化符箓驱散残留魔气...整个修真界的力量，在灾难面前罕见地团结起来。
营地中央最大的帐篷里，气氛凝重。
林风躺在简易的病床上，依旧昏迷。苏清瑶坐在床边，握着他冰冷的手，眼中布满血丝——她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帐篷另一侧，秦无殇的情况稍好，至少已经苏醒，但修为尽废、根基全毁的他，此刻连坐起来都困难。张清月正在为他施针，试图稳住他溃散的生命力。
紫霄长老盘坐在角落，面色苍白地调息。他伤势极重，元婴都出现了裂痕，没有数年静养不可能恢复。周衍站在帐篷门口，虽然也受伤不轻，但作为现场唯一还能行动的主力，他必须担负起警戒和协调的责任。
帐篷帘被掀开，一个身着青云宗道袍的中年修士走进来。他面容清癯，气质儒雅，正是青云宗总宗派来处理江南分部叛变事宜的新任负责人——青阳真人。
“诸位道友，情况如何？”青阳真人关切问道。
“林风和秦无殇伤及根本，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张师侄损耗过度，需要静养。紫霄师伯元婴受损...”周衍简单汇报，“至于江城百姓，初步统计死亡超过十万，受伤三十余万，失踪者不计其数。城市建筑损毁过半，经济损失无法估量。”
青阳真人沉默片刻，叹息道：“青松那个叛徒...总宗已将其从门谱除名，并发布追杀令。江南分部所有与血魔道有牵连的弟子，都已清理。总宗也会拨付资源，协助江城重建。”
他走到林风床前，仔细探查后眉头紧皱：“林小友这伤势...古怪。肉身看似只是虚弱，实则内部结构已发生某种...异变。还有他体内那股若有若无的鸿蒙气息...”
“青阳真人看出什么了？”苏清瑶急切问。
“不敢确定。”青阳真人摇头，“但可以肯定的是，普通丹药对他无效。他的伤不在肉身，不在经脉，甚至不在丹田...而在更本质的‘存在层面’。就好像...他的一部分‘存在’，被强行抽走了。”
帐篷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想起最后时刻，那只从虚空裂缝伸出的巨手，抓走了魔龙本源和林风的一丝鸿蒙气息。
“那到底是什么？”周衍沉声问。
“魔界至尊的投影。”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众人看去，是秦无殇醒了。他靠在张清月搀扶下坐起，眼中满是凝重：“我师尊顾长风曾游历过一处上古遗迹，那里记载着魔界的一些秘辛。魔界有七大至尊，每一位都是超越化神、达到炼虚甚至合体期的恐怖存在。它们本体无法直接降临此界，但可以投射力量...”
他看向林风：“林兄体内的鸿蒙气息，应该是被其中一位至尊感应到了。鸿蒙道统对魔界有某种特殊的吸引力，具体原因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位至尊已经‘标记’了林兄。”
标记！
这个词让所有人心中一寒。
被一位魔界至尊标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林风今后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那位存在关注；意味着他可能会遭遇更多来自魔界的袭击；更意味着...他可能永远无法摆脱这个阴影。
“有办法解除吗？”苏清瑶声音发颤。
“不知道。”秦无殇苦涩摇头，“我师尊也只是偶然看到那些记载，具体细节并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林兄未来的路，会比现在艰难百倍。”
帐篷内气氛压抑到极点。
就在这时，林风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林风！”苏清瑶惊喜。
林风缓缓睁开眼睛，瞳孔深处依旧有混沌演化的景象流转。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虚弱，但眼神却异常清明。
“我...昏迷了多久？”他声音沙哑。
“三天。”苏清瑶扶他坐起，喂他喝了些水。
林风环顾四周，看到众人的状态，又感应到帐篷外满目疮痍的江城，眼中闪过痛楚：“代价...太大了。”
“但你救了这座城市。”周衍沉声道，“没有你，江城已经化为魔域，数百万人都会死。”
“可还是有十万人死了。”林风闭眼，“而且...那只手的主人，不会善罢甘休。”
他看向青阳真人：“前辈是青云宗新任负责人？”
“正是。贫道青阳，奉总宗之命前来处理江南事宜，并协助江城重建。”青阳真人拱手，“林小友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林风艰难坐直，“但有几件事，需要前辈和在场各位知晓。”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
“一一，血魔道在江南的势力虽被重创，但血龙真人未死。他受的伤需要数年恢复，但以魔道手段，可能更快。我们必须在他恢复前，找到他的藏身之处，彻底铲除。”
“第二，魔界通道的封印正在加速松动。那只巨手能投射力量过来，说明封印已经出现缺口。我估计...最多五年，通道就会完全开启。”
五年！
众人脸色大变。修真界原本预估魔界通道至少还有二十年才会开启，这直接缩短了四分之三的时间！
“第三，关于我自己。”林风摸了摸胸口玉佩，“玄黄子前辈在玉佩中留下信息：那位抓走我鸿蒙气息的魔界至尊，道号‘混天魔尊’，是魔界七大至尊中最古老、最神秘的一位。它对鸿蒙道统的执着，可能与上古时期的一场大战有关。”
“什么大战？”张清月问。
“鸿蒙道宗覆灭之战。”林风缓缓道，“三千年前，鸿蒙道宗并非单纯毁于正魔大战，而是...被魔界至尊盯上，里应外合才覆灭的。混天魔尊当时就参与了那场战争，并且...它从鸿蒙道宗夺走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玄黄子前辈的记忆也残缺，只记得那是一件关乎‘天地本源’的至宝。混天魔尊得到后并未使用，反而将其封印在魔界深处。而它之所以对鸿蒙道统传人如此执着，可能是因为...那件至宝需要鸿蒙道统的力量才能解开封印。”
帐篷内鸦雀无声。
这个信息量太大了，大到让所有人一时间难以消化。
鸿蒙道宗的覆灭背后有魔界至尊的影子；混天魔尊从道宗夺走了一件至宝；那至宝需要鸿蒙道统才能解开...而林风，是鸿蒙道宗唯一的传人。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混天魔尊绝不会放过林风。要么控制他解开至宝封印，要么...杀了他，断绝鸿蒙道统，让那至宝永远尘封。
“所以，我未来的路只有两条。”林风平静道，“要么在混天魔尊找到我之前，强大到足以对抗它；要么...找到那件至宝，掌握主动权。”
可这两条路，每一条都难如登天。
对抗魔界至尊？修真界已经三千年没有出过渡劫期修士了，而魔界至尊最低都是炼虚期，差距如同天堑。
找到至宝？连那至宝是什么、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找？
“还有一条路。”秦无殇忽然开口。
众人看向他。
“复兴鸿蒙道宗。”秦无殇眼神坚定，“林兄，你现在是鸿蒙道宗唯一传人，按规矩就是下任掌教。既然魔界至尊畏惧鸿蒙道统，那我们就重建道宗，集整个宗门之力对抗它。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但一个宗门...尤其是上古第一道统，足以改变格局。”
复兴鸿蒙道宗！
这个提议让所有人心脏狂跳。
鸿蒙道宗在三千年前是修真界当之无愧的魁首，门人弟子遍布天下，影响力甚至超越当时的皇朝。若能重建，确实是一股足以对抗魔界的力量。
但...谈何容易？
道统断绝三千年，传承十不存一，山门早已化作废墟，曾经的盟友分崩离析，敌人却依旧强大...
“秦兄说得对。”林风眼中重新燃起光芒，“虽然艰难，但这是最根本的解决之道。不过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先解决眼前的危机。”
他看向青阳真人：“前辈，江城重建需要多久？”
“至少三年。”青阳真人估算道，“这还是在各宗门全力支持的情况下。而且...魔龙虽灭，但残留魔气需要长时间净化，否则这片土地会成为滋生魔物的温床。”
“三年太长了。”林风摇头，“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血龙真人可能在一年内恢复，魔界通道五年内开启...江城必须在一年内恢复基本秩序，然后...成为鸿蒙道宗重建的第一个据点。”
“据点？”众人一愣。
“没错。”林风挣扎下床，走到帐篷外，望向远方的巨坑，“魔龙虽带来灾难，但也留下了‘遗产’——这片被龙血浸透、被魔气污染、又被焚天镜净化的土地，在阴阳之力冲刷下，已经发生了某种蜕变。”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
泥土呈黑红色，入手沉重，仔细看去，里面竟有细密的金色和银色颗粒闪烁——那是龙血结晶和阴阳之力残留。
“这是...”青阳真人感应后震惊，“龙血壤？还混合了阴阳造化之力？这种土壤，是培育灵药的极品啊！”
“不止。”林风将泥土洒落，“整片江城大学区域，现在都是这种土壤。而且因为魔龙湮灭时的能量冲击，这片区域的空间结构也变得更加稳固，灵气浓度提升了十倍不止...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块天然的风水宝地，堪比那些大宗门的洞天福地。”
众人急忙感应，果然如此。
以巨坑为中心，方圆五公里内，灵气浓郁得几乎液化。而且这种灵气很特殊，既有至阳的炽烈，又有至阴的柔和，还有龙血的霸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鸿蒙道韵。
这种复合型灵气，对任何属性的修士都有裨益！
“我明白了。”紫霄长老恍然大悟，“魔龙陨落，它的本源散入大地；焚天镜的阴阳之力残留；纯阳令、烈阳珠的至阳之力渗透；再加上林小友的鸿蒙道韵...种种力量混合，将这里改造成了一块前所未有的修炼圣地！”
“不止修炼。”林风指向巨坑中央的湖泊，“那湖水混合了龙血、阴阳之力、魔气残渣...虽然不能直接饮用，但可以用来炼体、炼丹、炼器。而且湖底...我感应到了灵脉的气息。”
“灵脉？！”众人再次震惊。
“没错。魔龙挣扎时，撕裂了地壳，将深埋地底的灵脉暴露了出来。虽然只是小型灵脉，但足以支撑一个中型宗门的日常消耗。”林风眼中闪过锐利光芒，“所以，我的计划是：以这片区域为核心，重建鸿蒙道宗山门。江城百姓可以搬迁到新区，这里划为宗门领地。”
他看向青阳真人：“这需要青云宗、天师府、执法堂以及其他正道宗门的支持。作为回报，鸿蒙道宗重建后，将开放部分修炼资源给盟友，共同应对魔界威胁。”
青阳真人陷入沉思。
这个提议很诱人，但也很大胆。重建一个上古道统，势必会改变修真界现有格局，触动很多势力的利益。而且鸿蒙道宗与魔界至尊有仇，支持它就等于站在混天魔尊的对立面...
风险与机遇并存。
“我需要请示总宗。”青阳真人最终道，“但以我个人而言...支持。修真界沉寂太久了，需要一股新力量来打破僵局。鸿蒙道宗若真能重建，对整个人族都是幸事。”
“多谢前辈。”林风躬身。
“别急着谢。”青阳真人扶住他，“在那之前，你需要先恢复实力。以你现在的状态，别说重建道宗，自保都难。”
说到这个，众人又看向林风和秦无殇——这两人一个是修为尽失、存在受损，一个是根基全毁、修为尽废。
“我有一个办法。”张清月忽然开口，“天师府有一处秘地，名为‘洗灵池’。池水蕴含先天灵气，可洗练肉身、修复根基。只是...进入洗灵池需要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记忆。”张清月神色复杂，“洗灵池会洗去修士部分记忆，尤其是那些痛苦、执念、心魔相关的记忆。而且洗去的记忆无法恢复...秦道友若想修复根基，可能需要忘记幽冥蚀骨咒带来的十年痛苦；林道友若想恢复存在完整，可能需要忘记一些重要的过去。”
忘记记忆！
这代价太大了。
秦无殇沉默良久，忽然笑了：“忘记痛苦...听起来不错。但那十年折磨，也让我看清了人心，坚定了道心。若忘记了，我还是我吗？”
“我也不想忘记。”林风摇头，“记忆无论好坏，都是我的一部分。失去了它们，我就不是完整的林风了。”
“那你们...”
“有别的办法。”林风看向苏清瑶，“清瑶，纯阳令和烈阳珠给我。”
两件宝物入手，林风又看向焚天镜——此刻的焚天镜躺在张清月怀中，镜面裂纹交错，镜灵沉睡不醒。
“镜灵前辈为了救我们，燃烧本源陷入沉睡。但它本体还在，而且完成了阴阳共生...或许，我们可以用另一种方式修复。”
他将纯阳令、烈阳珠、焚天镜三件宝物摆在一起，然后咬破指尖，以血在三者之间画出一个复杂的阵图。
“你要做什么？”玄黄子的声音忽然从玉佩中传出，这位器灵之前一直沉默疗伤，此刻感应到林风的举动，忍不住现身。
“前辈，我记得《鸿蒙道经》中记载过一种‘三才造化阵’。”林风边画边道，“以天、地、人三才为基，可化生造化之力，修复万物。纯阳令蕴含人道正气，为‘人’；烈阳珠蕴含地火精华，为‘地’；焚天镜乃仙器，沟通天则，为‘天’...三者合一，能否制造出修复根基的造化之力？”
玄黄子怔住，随即陷入沉思。
许久，他缓缓道：“理论上可行。但三才造化阵需要至少元婴期的修为才能催动，你现在...”
“所以需要大家帮忙。”林风看向帐篷内所有人，“秦兄虽然修为尽废，但阴阳之体还在，可为阵眼；张道友与焚天镜有缘，可主持‘天’位；清瑶持纯阳令，主持‘人’位；我持烈阳珠，主持‘地’位；紫霄前辈、青阳前辈、周兄，你们在外围护法，提供灵力支持。”
他眼神扫过众人：“这是我们唯一不需要牺牲记忆就能恢复的方法。但风险很大——一旦失败，三件宝物都可能受损，甚至...爆炸。”
爆炸？
三件至宝爆炸的威力，足以将整个营地夷为平地。
帐篷内陷入死寂。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要么让林风和秦无殇以失去记忆为代价恢复，要么冒着巨大风险尝试从未有人成功过的三才造化阵。
“我选后者。”秦无殇第一个表态，“剑修宁可死在求道路上，也不愿苟活成另一个人。”
“我也选后者。”苏清瑶握住林风的手，“我相信你。”
张清月、周衍、紫霄长老、青阳真人...所有人都陆续点头。
“既然如此...”林风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开始吧。”
帐篷被撤去，众人在巨坑边缘布阵。
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远方，江城废墟中，幸存的百姓正在重建家园。他们不知道，就在不远处，一场关乎未来的豪赌，即将开始。
而更远的虚空中，一只覆盖黑色鳞片的巨手，正在缓缓握紧。
掌心里，那一丝鸿蒙气息如萤火般闪烁。
“找到...你了。”
低沉的声音，跨越无尽虚空，回荡在某个不可知的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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