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柒柒就摸黑起了床。灶房里，赵秀兰已经生起了煤炉，铝锅里熬着玉米碴子粥，“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气裹着粮食香飘了满屋。
“娘，您起这么早？”柒柒舀水洗脸。
赵秀兰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睡不着，惦记着地里的事。等会儿太阳出来，咱们先去下肥。鸡粪我昨晚就拌了草木灰，现在应该不烫手了。”
正说着，柳玉芬也进来了，手里拎着个麻袋：“我从张婶家借了袋豆饼，碾碎了掺肥里，菜长得壮。”她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影，显然也没睡踏实。
三人匆匆吃了早饭，天刚蒙蒙亮就扛着工具出了门。清晨的霜很重，枯草上结着白茸茸的一层，踩上去“嘎吱”响。荒地经过昨天的整理，已有了田地的模样，翻松的土壤在晨光里蒸腾着淡淡的白汽。
“先划畦。”赵秀兰经验老道，用锄头背在田里划出规整的长方形，“畦埂要高些，方便排水。柒柒，你去撒底肥，均匀点，别一堆一堆的。”
柒柒应了声，挽起袖子开始干活。发酵好的鸡粪混着草木灰和豆饼碎，捧在手里温温的，已没有刺鼻的气味。她弯着腰，一把一把将肥料撒在畦面上，动作仔细得像在播种金子。肥粒落进松土里，很快不见了踪影，仿佛被大地悄然接纳。
柳玉芬负责平整畦面，用耙子把肥料与土壤细细拌匀。她的动作起初有些生疏，但很快掌握了要领——耙子要轻提轻放，不能深挖，否则肥力就沉到下面去了。晨光映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她却浑然不觉。
太阳完全升起来时，三分地已全部处理好。三人坐在田埂上歇气，柒柒从怀里掏出种子包：“今天先种番茄和黄瓜吧？番茄喜肥，黄瓜要搭架，得早点种。”
赵秀兰接过种子看了看：“番茄籽得先浸种。玉芬，你回去烧点温水，不烫手就行。浸两个时辰再播，出苗快。”
柳玉芬小跑着去了。柒柒和赵秀兰继续整理土地，把畦埂踩实，边缘修得笔直。远远地，看见张婶推着板车来了，车上装着几捆竹竿和一大卷塑料布。
“我儿子昨天从镇上捎回来的！”张婶嗓门亮，“塑料布是加厚的，听说透光好还保温。竹竿也削好了，头削尖了，好插。”
柒柒赶紧迎上去，摸着光滑的竹竿，心里说不出的感激：“张婶，这得多少钱？我给您……”
“提钱就见外了！”张婶摆摆手，“我家菜园子的篱笆还是你帮着修的呢。邻里邻居的，互相搭把手，日子才过得热气腾腾。”
正说着，李嫂也抱着孩子来了，还带着个军用水壶：“我熬了红糖姜茶，大家喝点驱驱寒。”她身后跟着另外两个军属，一个提着篮子，里面是刚出锅的葱花饼；一个抱着卷麻绳，说是捆架子用。
转眼间，荒地上又热闹起来。女人们分工协作：有的继续平整土地，有的开始插竹竿搭大棚框架，有的裁剪塑料布。说笑声、工具碰撞声、孩子偶尔的啼哭声，交织成一支充满生命力的晨曲。
柳玉芬端着温水回来时，看见这场面，眼眶忽然一热。她别过脸，悄悄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才大声说：“水来了！番茄籽可以浸了！”
柒柒把番茄种子小心翼翼倒进陶碗，温水刚好没过种子。深褐色的小颗粒在水里慢慢舒展，边缘的绒毛轻轻摆动。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把碗放在向阳的田埂上，用块纱布盖好。
“得两个时辰呢。”赵秀兰看了看日头，“趁这会儿，咱们把黄瓜畦弄出来。黄瓜籽不用浸，直接点播就行。”
黄瓜种子是浅黄色的，扁椭圆形，比番茄籽大些。柒柒按照赵秀兰教的，用小木棍在畦面上戳出均匀的小坑，每个坑深约一指。柳玉芬跟在她身后，每个坑里丢两粒种子——这是老规矩，万一有一粒不发芽，还有备份。
“间距要留够，不然长大了挤。”赵秀兰在一旁指导，“黄瓜藤能爬老长，架子得搭结实。”
李嫂的丈夫果真懂木工，他中午下了岗哨赶来，看了竹竿框架后说：“还得加几道横梁，不然塑料布兜不住风。”他借了锯子和锤子，叮叮当当忙活起来。那双手握惯了枪，干起木工活却异常灵巧，榫卯对接严丝合缝。
塑料布是下午铺的。四五个人各拽一角，把巨大的透明薄膜展开，小心翼翼地盖在竹架子上。薄膜在阳光下泛着七彩的光晕，像蜻蜓的翅膀。边缘用泥土压实，又压上砖块，以防被风吹起。
当最后一块塑料布铺好时，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半亩大小的塑料大棚在夕阳下熠熠生辉，透明薄膜里的世界朦胧而温暖，与外面初冬的萧瑟形成奇妙的对比。
“真像样。”张婶喃喃道。
柒柒掀开帘子走进去。薄膜隔绝了寒风，里面的空气暖融融的，带着泥土和肥料混合的气息。光线经过塑料布的过滤，变得柔和而均匀，洒在新翻的畦面上。她蹲下身，把手掌贴在土壤上——温的，仿佛能感觉到地底深处生命涌动的脉搏。
“王姨，”她轻声说，“我们有家了。蔬菜的家。”
浸好的番茄种子在傍晚时分播下。柒柒用小勺舀起种子，一粒一粒放进浅坑里，再覆上薄薄一层细土。动作轻柔得像在安置婴儿。柳玉芬跟在她后面，用喷壶细细洒水——水不能太多，会淤积；也不能太少，种子吸不足水分。
全部播完时，天已擦黑。大棚里挂起一盏马灯，昏黄的光晕笼着新播的田地，每一道畦埂都拖出长长的影子。女人们或坐或站，看着这片刚刚被赋予生命的土地，久久没有人说话。
“等出苗了，我天天来看。”顾浩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蹲在畦边，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柒柒姐，番茄什么时候能红啊？”
“要春天呢。”柒柒摸摸他的头，“你得耐心等。”
“那我每天给它浇水，跟它说话，它会不会长得快些？”
大人们都笑了。赵秀兰把顾浩拉起来：“走吧，回家吃饭。让你柒柒姐也歇歇，忙一天了。”
人群散去，大棚里安静下来。柒柒最后一个离开，她站在门口回望。马灯的光在塑料布上折射出朦胧的光斑，像散落的星辰。新播的种子正在黑暗的土壤里沉睡，积蓄力量，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回到家，灶上温着饭菜。柳玉芬特意炒了鸡蛋，黄澄澄的，撒了葱花，香得很。赵秀兰熬了白菜豆腐汤，汤色奶白，热腾腾地冒着气。简单的饭菜，三个人却吃得很香——劳动后的饥饿，让最普通的食物也变得格外珍贵。
夜里，柒柒又进了系统空间。她发现角落里多了个小变化：原本堆放的肥料旁边，出现了几包标注“促根粉”和“防虫剂”的东西，包装上写着“生物制剂，安全无害”。
“系统，这是新奖励吗？”她问。
依旧没有回答，但她明白了。这是对她今天辛勤劳作的回应——系统在以自己的方式，支持她走好这条自力更生的路。
她取了一小包促根粉，退出空间。纸包里的粉末是浅灰色的，闻着有淡淡的草木味。明天撒一点在番茄畦上，也许能让种子更快发芽。
临睡前，她又写了日记：
“十一月廿八，晴。大棚搭好了，番茄黄瓜都种下了。张婶李嫂她们帮了很多忙，心里暖暖的。手心水泡破了，柳婶给我抹了红药水，动作很轻。顾衍，今天干活时总想起你，想你要是看见我们的大棚，会不会夸我能干？娘说，过日子就像种地，有耕耘才有收获。我信。种子已经埋下了，春天总会来的。”
笔尖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
“王姨，我今天特别想你。如果你在，一定会搬个小凳坐在大棚边，一边织毛衣一边陪我说话。不过没关系，我现在有很多人陪了。我把你那份草莓也种下了，等结了果，我替你尝一颗，很甜的那种。”
写完，她吹灭油灯。月光从窗棂洒进来，在地上铺开一片银白。远处隐约传来狗吠，更显出夜的宁静。
柒柒躺在床上，闭着眼，却仿佛能看见：土壤深处，那些小小的种子正悄然膨胀，嫩白的根须试探着伸出，向着温暖和水分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生长。
而在千里之外的军列上，顾衍靠着车厢壁，借着昏暗的灯光读柒柒上次寄来的信。信纸皱巴巴的，显然被反复翻看过。字迹工整，一笔一画都认真：
“顾衍，家里一切都好。娘身体硬朗，柳婶现在会腌很好吃的酸豆角，浩浩考试得了七十分……我计划搞个大棚，种蔬菜。等你回来，我们就有吃不完的新鲜菜了。你注意安全，别受伤。我们等你。”
他把信纸小心折好，贴着胸口放好。窗外是飞速后退的旷野，星垂平野阔。他想起离家前夜，柒柒在灯下画大棚图纸的样子——睫毛垂着，在脸颊投下浅浅的阴影，嘴角却抿着倔强的弧度。
“等我回来。”他对着窗外无声地说。
列车轰鸣，载着思念奔向远方。而家的方向，一粒种子正在黑暗里，悄然顶开了第一缕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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