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殿内一时静默,只余烛火噼啪。
崇祯接过密报,徐徐展开。
第一封详细罗列了与陕粮贸易的晋商名录,范、王、靳等八大姓赫然在目,占去了七成以上份额。
“好,好一个汇通天下!”
崇祯突然轻笑出声,他缓缓起身,将密报重重拍在卢象升面前:“你们也看看。”
卢象升接过细看,越看脸色越青。
当读到“粮车北去,疑似出关”时,他猛地抬头:“陛下,这——”
孙传庭接过第二份密报,才读了几句就倒吸一口凉气:“察哈尔部竟是因断了大金财路而被追杀?范家……范家不是一直在为九边输送粮草么?”
据察哈尔部残使供认,之所以被后金追杀,除内部权力争斗外,
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部落原本负责为后金采购关内物资的渠道,因不满后金压价太甚且屡有拖欠,试图另寻合作对象,触怒了皇太极。
而他们之前与后金贸易的主要中间人,正是山西的范氏商帮!
只见崇祯负手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良久,他突然回身,烛光在他脸上明暗交错:
“朕之前说过,当利润达到百分之百,资本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这句话说得殿内三人皆是一怔。
崇祯踱步回到案前,指尖重重点在范家的名字上:“可这些晋商,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连他们老祖宗都能卖了!”
“陛下,”
卢象升霍然起身,虎目圆睁,“若密报属实,此等行径与通敌何异?当立即锁拿问罪!”
孙传庭却沉吟道:“晋商树大根深,与朝中诸多官员牵连甚广。九边十三镇的军需供应,多经他们之手。若贸然动手,只怕……”
“只怕什么?”崇祯挑眉,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诮,几分狠厉,“只怕断了某些人的财路?还是怕他们狗急跳墙?”
崇祯抓起案上那份记录晋商盘剥手法的密报,声音陡然提高:
“用自家票号支付,在陕西无法流通,非要到山西兑付。中间汇率折算,手续费层层盘剥——这不就是金融霸权么?”
这些新鲜词儿让两位大臣面面相觑,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崇祯越说越快,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踏出回响:“收购粮食不用现银,用一张废纸般的票号;压低实际粮价,还要抽取高额手续费。更可恨的是——”
“他们用大明的粮,养大明的敌人,再用大明的银子,来买自己的锦绣前程。这一盘棋,他们以为自己下了百年,稳操胜券。”
崇祯忽然抬头,眼中锐光乍现:“可惜啊,他们忘了问朕答不答应。
卢象升一拳捶在案上:“陛下,此等国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孙传庭仍显忧虑:“陛下,晋商在朝中经营多年,若是打草惊蛇……”
“朕不仅要打草,还要把蛇窝一锅端了!”
“他们不是喜欢玩金融游戏么?好,朕就陪他们玩玩。”
“记住,商业可以没有国界,但商人必须有!既然他们选择做皇太极的商人,那就别怪朕做他们生意场上的掘墓人。”
秋风卷着落叶扑进殿内,吹得烛火摇曳。
在场的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这秋夜的凉意,而是因为天子话语里那不容置疑的杀机。
“李若琏,,”
天子的声音恢复平静,却更令人心悸,“给朕盯死这八大家。朕要看看,是他们搬空大明的速度快,还是朕抄家灭族的手快。”
李若琏连忙躬身道“是!陛下!”
……
次日,西安行宫殿内,檀香氤氲。
崇祯正盘算着如何与卢象升、孙传庭这两位实干派深入聊聊“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晚明实践,
王承恩那略带尖锐的嗓音便再度响起:
“皇爷,钱谦益,于殿外求见。”
崇祯眸光微凝,敲击御案的指尖倏然停住。
钱谦益?
看来前几日的敲打,这老小子并未往心里去啊!
这就迫不及待地凑上来了?
“宣。”崇祯唇齿间吐出一个字,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片刻,钱谦益趋步而入,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说了几句“陛下圣躬安否”的套话,眼角余光却悄悄扫过御座上的年轻帝王。
几句无关痛痒的寒暄后,钱谦益话锋似不经意地一转,捋着胡须,摆出一副忧心国事的模样:
“陛下,老臣近日闲来无事,在西安门外的街市上走了走,但见那几家山西人开的票号,当真是客似云来,生意红火得很哪!商贾之辈,凭借一纸汇票,便能通行南北,省却了押运银钱的繁琐与风险,实是便利,此亦可见我朝商贸繁荣之盛况。”
稍作停顿,钱谦益偷眼觑了觑崇祯的脸色,见皇帝只是静静听着,便继续道:
“听闻陛下有意提振商事,以充国用。老臣愚见,此等金融枢纽,实乃商贸血脉流通之关键,不可或缺。晋商诚信经营百年,足迹遍布天下,若能得其倾力效忠,于陛下推行之新政,必是大有裨益啊!”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字字句句仿佛都在为朝廷着想,但内核就一个——替晋商集团当说客,试探他这位皇帝对资本,尤其是对已然尾大不掉的晋商资本的态度。
崇祯心中冷笑,呵,这就开始了?
东林党与晋商,果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甚至还微微颔首:
“钱先生所言,确有道理。商品流通,货币先行,商贸若能健康发展,确是强国富民之重要途径。这金融票号,汇通天下,调拨资金,理论上讲,是社会化大生产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是好事。”
一个“理论上”,一个“必然产物”,让钱谦益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皇帝前面的肯定让他心头刚微微一松。
然而,崇祯的话锋陡然一转,眼神如刀,直刺钱谦益:“但是!”
这一声“但是”,让钱谦益的心猛地一跳。
“金融之权,关乎国计民生之根本!它就像国家的血管,血液流向哪里,决定着机体的生死。”
崇祯的声音不高,“此等权柄,若为少数人私利所操控,甚至……资敌叛国,以谋暴利!”
崇祯刻意在“资敌叛国”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紧紧锁定钱谦益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的脸:
“则其祸害,远胜洪水猛兽!钱先生学富五车,熟读史册,当知汉代盐铁官营之议吧?桑弘羊之策,虽有争议,但其核心,便是要将这等经济命脉,牢牢掌握在国家手中!”
崇祯身体微微前倾,“有些东西,私营或许能带来一时的效率,但从长远看,从国家安全角度看,还是掌握在国家手里,方才稳妥。朕的意思,钱先生可明白?”
钱谦益只觉得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皇帝的话哪里是绵里藏针,分明是图穷匕见!
句句没提晋商,却句句都在敲打晋商,甚至连“资敌叛国”这种诛心之论都点出来了!
这已不仅仅是态度强硬,更是透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戒惧乃至敌视的倾向!
钱谦益哪里还敢接话,连忙深深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陛下圣虑深远,老臣……老臣愚钝,未能思及此节,实在惭愧!陛下明鉴万里,老臣佩服之至!”
看着钱谦益几乎是踉跄着躬身退出的背影,崇祯缓缓靠回龙椅,端起旁边微凉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
“哼,想让朕对你们放开金融管制,好让你们更快地吸血,甚至将来把物资卖到关外去?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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