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列岛海域的浪涛在正午时分突然变得浑浊，被硝烟熏成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在桅杆顶端。邓沧海的旗舰定澜号艨艟巨舰劈开浪花，青铜铸造的舰首狰狞如龙，撞碎了又一波倭寇的舢板。他紧握舵盘的手背青筋暴起，玄铁打造的舵轮在他掌中仿佛活物，每一次转动都带起沉重的吱呀声，将整艘巨舰的航向死死钉在战场中央。
左舷火炮齐射！邓沧海的吼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厮杀，他猩红的瞳孔死死盯着三百步外那艘漆着黑骷髅的倭寇旗舰。二十门青铜炮同时喷吐火舌，铁链缠绕的实心弹丸呼啸着撕开倭寇战船的侧舷，木屑裹挟着残肢断臂冲天而起，像极了被狂风卷起的血色落叶。
甲板上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厮杀。三名倭寇顺着挠钩攀上船舷，长刀划出的寒光直劈邓沧海后心。亲卫队长赵虎的鬼头刀后发先至，刀光如练斩断两名倭寇的咽喉，第三名倭寇的刀尖已触到邓沧海的甲胄，却被突然横亘在主仆之间的铁盾震得虎口迸裂。
将军退后！赵虎的左臂被倭寇咬得血肉模糊，他反手拧断敌人脖颈的同时，瞥见邓沧海肩胛渗出的鲜血。那是昨夜勘察水文时被流矢擦伤的旧伤，此刻正随着剧烈动作渗出血珠，在玄色披风上晕开暗紫色的花。
传破天荒将令！火字营准备！邓沧海突然扯开湿透的战袍，露出精悍的上身。正午的日光穿过硝烟，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投下斑驳光影，腰间悬挂的虎符随着舰身晃动叮咚作响——那是三个月前陛下御赐的信物，此刻正随着他擂鼓般的心跳震颤。
二十艘伪装成渔船的火攻船从旗舰两翼悄然驶出。这些被桐油浸透的艨艟小船满载硫磺硝石，船头捆扎的狼牙箭上裹着浸油棉絮。水手们都是闽南渔家子弟，黝黑的脸上刻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他们将引火绳咬在齿间，静待旗舰升起的赤旗。
东南风起！了望手的惊呼刚落，邓沧海已拔出腰间令旗。猩红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燃烧的火焰：
二十道火光同时划破海面。火攻船如离弦之箭穿过两军阵前，倭寇射出的箭矢徒劳地钉在浸透桐油的船板上。当最近的火攻船距敌阵不足百步时，邓沧海突然单膝跪地，将耳朵贴在甲板上倾听——那是他在琉球学的水战秘法，能从浪涛声中辨别敌船方位。
转舵！他猛地跃起，舵轮在手中划出半圈圆弧。定澜号如同活过来的巨兽，船尾的尾舵激起巨大漩涡，恰好将三艘试图迂回的倭寇快船引入火攻船的航线。
火借风势的爆燃声仿佛天空裂开一道缝隙。邓沧海站在艏楼最高处，看着火攻船如赤色游龙钻入倭寇船队。最前方的火船撞上黑骷髅旗舰时，他清晰地看见甲板上那名戴恶鬼面具的浪人王挥刀劈砍火焰，却被突然腾起的火舌吞噬了身影。
将军快看！赵虎的惊呼声中带着哭腔。东北象限的倭寇船队突然组成鹤翼阵，三十艘快船顶着烈火冲向华军左翼。邓沧海瞳孔骤缩——那是倭寇最凶悍的赤备队，每艘船上都载着抱着炸药桶的死士。
定澜号，撞！邓沧海的吼声撕裂火海。他亲自调整主帆角度，让这艘千石巨舰顺着风势转向，龙骨切开浪花的轰鸣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当两船相距五十步时，他突然扯开嗓子唱起闽南渔歌，苍凉的曲调混杂着金属撞击声，竟让厮杀声都为之一滞。
火海中突然传来整齐的应和。幸存的华军将士纷纷扔下兵刃，用带血的手掌拍打船板应和着歌谣。这诡异的景象让冲锋的倭寇阵脚大乱，就在这刹那的迟疑间，定澜号的青铜舰首已如利剑般刺入赤备队的阵型。
暮色降临时，澎湖列岛的轮廓在火光中若隐若现。邓沧海踩着焦黑的甲板走向船尾，海水漫过脚踝，带来黏腻的温热感——那是被鲜血染红的海水。他从怀中取出半块焦黑的麦饼，这是今早起航时夫人亲手所做，此刻仍带着余温。
将军，清点完毕。赵虎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断臂处的伤口已经用烧红的烙铁烫过，击毁倭寇大小船只三百十七艘，斩首六千余级，俘虏...
浪人王呢？邓沧海打断他的话，目光投向仍在燃烧的倭寇旗舰残骸。海风卷来焦臭的气息，水面漂浮的倭寇尸体正随波逐流，许多人手中仍紧握着断裂的刀。
赵虎突然单膝跪地，将一枚焦黑的恶鬼面具举过头顶：在旗舰龙涎香柜中发现此物，面具内衬刻着浪人王的家纹。
邓沧海用剑挑起面具，看着月光下泛着诡异光泽的恶鬼面孔。面具额角镶嵌的红宝石突然坠落，滚落在甲板缝隙间，像极了昨夜他勘察水文时，从珊瑚礁上摘下的那朵血红色的海葵花。
远处的海平面传来零星的呼救声，幸存的倭寇正在火海中挣扎。邓沧海突然将面具掷入大海，转身走向舵盘：传令各舰，救治伤兵，清理战场。三日后，整军返航。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硝烟时，定澜号的主桅升起了象征全胜的明黄龙旗。邓沧海站在艏楼，望着逐渐清晰的澎湖列岛海岸线，腰间的虎符随着海浪轻轻摇晃。他知道这场胜利的消息传回京城时，紫禁城里的那位年轻天子定会彻夜难眠——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在计算着如何用这场海战的功绩，彻底稳固他那来之不易的江山。
甲板上，赵虎正在教小水手们辨认海图。少年们的手指划过澎湖列岛的位置，那里将矗立起新的水师营寨，如同陛下在中原大地上布下的无数棋子。邓沧海突然想起临行前陛下的密旨，泛黄的绢帛上只写着八个字：海清河晏，万邦来朝。此刻他终于明白，这场燃烧了整整八个时辰的大火，烧掉的不仅是倭寇的野心，更是压在华夏海疆数百年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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