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支崭新的朱砂笔,笔杆光滑,触手微凉。
乔家野用一块麂皮绒布反复擦拭,仿佛在擦拭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他刚刚数过,算上这支,他还剩七支。
七支笔,二十一次许愿的机会。
可他盯着远处那面在夜风中无力耷拉的“归心旗”,心里却比空荡荡的夜市还要空。
风停了,那面承载了无数人期盼与眼泪的旗帜,像一只被抽走了魂魄的鸟,软塌塌地垂着。
背面那行他亲手写下的字——“此地无神,唯有归人”——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自我嘲讽的符咒。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带着几分自嘲与疲惫。
“我他妈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还想去说服别人回家?”
周昭那一声声泣血的“乔哥是我爹”,像一把重锤,彻底砸碎了他用油滑和世故堆砌起来的保护壳。
他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赚钱的孤儿乔家野,他被强行按在了“乔哥”这个神坛上,接受着所有人的仰望、寄托,以及随之而来的……恶意。
他站起身,准备像往常一样卷旗收摊,可手刚碰到旗杆,一阵异样的松动感从掌心传来。
他皱起眉,借着手机光往下照去,瞳孔骤然一缩。
“咔哒——”
一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在死寂的凌晨响起。
固定旗杆的四个地脚螺栓,竟然被人用暴力撬松了三个,剩下的一个也摇摇欲坠。
半截狰狞的钢筋从水泥基座里裸露出来,切口崭新,明显是被人用专业工具恶意破坏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小偷小摸,更不是恶作剧。
这是冲着“归心旗”来的,冲着他乔家野来的!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扯着嗓子喊人,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报警。
他只是默默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过,冷静地关掉了系统面板上不断闪烁的提示音。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今天第一个愿望,必须省着点用。”
天刚蒙蒙亮,陆阿春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排骨汤面过来了,面条上卧着一个金黄的煎蛋,香气驱散了凌晨的寒意。
可当她看到那根歪歪斜斜、仿佛随时都会倒塌的旗杆时,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哪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干的?!”一声怒骂划破了清晨的宁静,惊飞了屋檐下打盹的麻雀。
陆阿春把面碗重重往桌上一搁,汤汁溅出几滴,“昨儿晚上多少人在这儿拍照合影,把这儿当圣地了!怎么,今天就有人眼红,想来拆台了?!”
她一边拿抹布狠狠擦着桌子,一边愤愤不平地嘀咕:“现在的人都疯了,昨天还跪在地上哭着喊爹,今天就想着把你家祖坟给刨了!”
乔家野没答话,他蹲在地上,手里攥着一把从工具箱里翻出来的扳手,正费力地拧紧那最后一颗幸存的螺栓。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高青背着相机悄无声息地出现,她的目光比清晨的空气还要冷冽。
镜头没有对准任何人,而是精准地扫过地面上散落的金属碎屑和被撬坏的基座。
她压低声音,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判断:“固定螺栓的厚度超过两厘米,普通的撬棍和扳手不可能造成这种齐整的切口。得是液压钳,小型的。”
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信息——这不是随机的破坏,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袭击。
上午十点,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身影悄悄出现在巷口。
周昭手里拎着一袋沉甸甸的水泥和几根崭新的角铁,他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旗杆旁蹲下,二话不说就开始清理碎石,准备加固底座。
乔家野站在摊子后面,慢条斯理地剥着一个柚子,眼皮都没抬一下:“我这儿庙小,不收干儿子。”
周昭的动作一僵,随即苦笑着抬起头,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我知道……乔哥,我是来还债的。”
就在这时,陈劳拄着他那根油光发亮的桃木拐杖,一摇三晃地踱了进来。
他围着破损的旗杆转了三圈,嘴里啧啧有声,突然一拍大腿,放声大笑:“好家伙!真是好家伙!这一跪,竟然把‘信’字给种进地里了!”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周昭刚刚清理过的水泥缝隙。
在那里,一朵不知何时钻出的、米粒大小的白色野花,正迎着阳光颤巍兢兢地开放。
“你们真以为是这面破布能招人回家?屁!”陈劳用拐杖笃笃地敲着地面,“是人心自己想回,是那些迷路的人需要一个念想,才认了这面旗当路标!人心一诚,顽石都能开花,水泥地里都能生出愿力!”
说完,他摇着头,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走了,留下乔家野、高青和周昭三个人面面相觑,心头巨震。
下午两点,一条新的热搜以雷霆之势空降各大平台榜首:#青川归心旗遭恶意破坏#
配图是高青拍摄的一张特写——那根曾经系在周昭腕间的、褪色的红手链,此刻被紧紧地系在了旗杆的最顶端,在灼热的阳光下,仿佛一簇燃烧的火焰。
视频里,是她冷静而克制的画外音:“有些人跪下去,是为了重新站起来;而有些人一直站着,灵魂却早已跪了十年。”
全网瞬间沸腾,无数昨天还在嘲讽周昭的网友,此刻却纷纷转发声援,话题阅读量在短短一小时内突破五亿。
金牌经纪人李月的私信几乎同时抵达高青的手机:“拍得很好。但小心,别让感动变成一场被流量裹挟的消费。”
乔家野看着手机屏幕上疯狂刷屏的“乔哥保平安”“求乔哥显灵护旗”的弹幕,手指在虚空中悬停,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系统激活键,正散发着诱人的微光。
他知道,只要自己对着旗杆说一句“愿归心-旗永不倒塌”,这个愿望就会瞬间成真,让它变得比钢铁还要坚不可摧。
然而,他最终缓缓放下了手机。
他走到工具箱旁,拿起一把沉重的铁锤,又找来几根钢钉。
在无数镜头和目光的注视下,他没有选择成为那个无所不能的“神”,而是选择做回那个满手油污的地摊主。
“咚!”
他一锤一钉,亲手将新的支架砸进水泥地,每一次撞击,都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神迹不可靠,但人的手,人的意志,可以。
傍晚,夜市开市,人潮如海啸般涌来。
这一次,人们不再只是看热闹。
有人在旗杆下点上香火,有人将写着心愿的红布条挂在上面,甚至有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带着患有失智症的老伴,虔诚地绕着旗杆走了三圈。
乔家野依旧在卖他的仿玉佛和假手链,嘴里还是那套说辞:“开光无效,纯属装饰,信则灵不信则无。”可每当有人凑过来,压低声音,用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的语气问“老板,拜一拜……真的能回家吗”,他不再插科打诨,只是抬手指了指那面重新在晚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帜,沉声说:
“信的人多了,假的,也能成真。”
高青站在人群之外,冷静地按下了快门,将他被夕阳拉长的背影和那面光芒万丈的旗帜,定格成一幅永恒的画面。
就在她准备收起相机时,镜头的角落里,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一闪而过。
他没有看热闹,也没有祈愿,而是正用一种极其专业的眼光和设备,飞快地拍摄着旗杆底座的结构,眼神冰冷,像一匹锁定猎物的孤狼。
高青心头猛地一紧,但她没有声张,只是不动声色地调转镜头,悄悄打开了隐藏录像模式。
凌晨收摊后,乔家野没急着走。
他蹲在“三无产品铺”的角落,阴影将他完全吞没,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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