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还没到正日子,西巷已经挤不动人。
没人带纸钱香烛,那玩意儿在这一片属于违禁品,容易把隔壁烧烤摊的炭火搞混。
来的人手里攥着奇形怪状的东西:一把沾着黄泥的土,一封没写地址的信;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蹲在石碑前那个掉漆的喇叭口边,笨手笨脚地系红绳。
“送给乔哥哥。”她吸溜了一下鼻涕,“我妈说,是他帮我爸戒了赌。”
几个记者围着高青猛拍。
“高老师,民众建议众筹建祠堂或立铜像,您看……”
高青笔尖一顿,墨水洇开一个黑点。
她抬眼,黑眼圈重得像挨了打,眼神却利如刀片。
“立像?然后呢?摆果盘供起来?”她冷笑,“他活着最烦人嗡嗡,死了还要听废话?谁敢动土,我先告他违建。”
记者噎住,陆阿春忽然拎着一碗红彤彤的花甲粉挤进来。
“让让!给死鬼送饭了!”
她走到熄火的炉膛前,手腕一抖,“哗啦”一声,连汤带粉全倒进去。
热汤激在冷壁上,呛出一股辣椒油味——蒜香、蛤蜊鲜腥炸成一团滚烫雾气。
她抹了抹碗沿油光,对着炉口骂:“吃吧。最后一顿,加了三勺魔鬼辣。辣死你个小王八蛋,省得在下面喊冷。”
没人笑,也没人哭。
那股呛鼻的辣味钻进鼻腔,大家只是揉揉鼻子,觉得这就对了。
这是乔家野该吃的供奉,比檀香都对味儿。
夜深了,人潮散去。
高青坐在石碑背面阴影里,笔记本蓝光照在脸上,像一层霜。
硬盘存着乔家野留下的379段录音碎片,她这几天就在拼凑这些声音,想找一句遗言。
波形图跳动,只有电流“嘶嘶”声,是劣质麦克风的底噪。
昨晚她试了最后一招——把硬盘接地端连上石碑夹层里的铜线残骸。
本以为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凌晨三点,示波器突然抖了一下。
此刻她点了根烟,夹在指间没抽。
突然,眼皮一跳。
所有音频按时间轴排列后,浮现规律:每隔七天,底噪里出现极微弱的低频震动。
咚。咚。咚。
沉缓固执,像心跳,来自地底深处。
高青调出后台代码,逆向追踪信号源。
手指飞敲键盘,光标停在一个红色设备Id上——
最初的那台老式收音机。
就是乔家野摆摊时用来喊“唐朝玉佛”的破机器。
早就烧焦了,扔在石碑底座当废铁。
它居然还在感应?
她掏出数据线,插进石碑调试接口。
“连接原始脉搏模块。”回车键按下瞬间,空气猛地一紧。
耳廓发麻,颈后汗毛直立。
铭碑区温度骤降,炉膛里亮起一点蓝光,摇曳如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口气。
破喇叭传出声音:
滋滋……
紧接着,是那个熟悉的公鸭嗓:
“别在那哭丧着脸。我不是许愿机,我是陪你们练胆子的。”
话音落,蓝光熄灭。
收音机彻底烧断保险丝,“啪”一声轻响,像叹息落地。
高青盯着黑屏,烟烧到指尖才觉烫,狠狠按灭在石头上,嘴角扯出一笑:“行,算你有种。”
次日清晨,天刚亮。
高青被吵醒,走出帐篷,发现石碑前围了一圈摊主。
那双乔家野穿了三年的破洞人字拖不见了。
“谁偷死人鞋?”她火冒三丈。
“喊什么,在这儿呢。”陆阿春的声音传来。
她正穿着那双大两码的人字拖,脚后跟空出一大截,用外卖红绳在脚踝上绑了好几圈,勒出浅痕,随步伐微微颤动。
“你干啥?”高青问。
陆阿春踢踏两下:“总不能让他的脚印烂在泥里。这鞋摆在那,是死物;穿在活人脚上,才叫路。”
老张想起三年前雪夜——乔家野背发烧孩子跑两公里送医,穿的就是这双鞋。
高青清清嗓子:“从今天起,这叫‘踩印行动’。每天换人穿,谁值班谁决定开不开录音通道。规矩就一条:别把鞋底磨穿了。”
“我第一个!”老张挤进来,扒下鞋往自己脚上一套,正好。
他叼着根没点的烟,走到话筒前试音:
“喂喂?我是老张。今晚谁录前任名字哭哭啼啼,老子直接删除!想哭回家去,这是许愿的地方,不是垃圾桶!”
人群哄笑,压抑的悲伤被烟火气冲散。
中午,李月来了,带一份文件袋。
“这是‘低语计划’草案。”她语气平静,“我想复制‘心声盲录’模式到全国十个县城,做心理疏导。资金有了,公益基金会全包。”
她转头:“需要挂名吗?比如‘乔家野纪念工程’?”
高青看着塞棒棒糖的小男孩,摇头:“不用。他最怕被人挂墙上。”
她想了想:“就叫‘轮到计划’吧。”
李月一愣,笑了:“好名字。轮到你了,轮到我了。”
两人自拍一张。
背景是夕阳下的西巷,炊烟袅袅,录音红灯在烟雾里闪烁,像一颗不知疲倦的心脏。
这张照片后来成了杂志封面,标题只有一行字:《这个时代不需要神,只需要一个开头的人》。
当夜,雷雨交加。
青川县的春雨带着泥土腥气,湿漉漉渗进衣领。
高青做了个梦。
乔家野站在破地摊后,洗得发白的t恤,摇着蒲扇,笑得见牙不见眼。
“喂,丫头,我现在真没了啊。”他指了指脚下,空荡荡的。
高青想喊,喉咙却堵得发不出声。
乔家野摆手:“别说谢,肉麻死了。也别念叨我,耳朵起茧子。行了——”
他指她,又指石碑:“轮到你带头了。”
那一刻,她仿佛看见碑底灰烬浮出两个字——【轮到】。
高青惊醒,心跳快得撞肋骨。
外面暴雨如鼓,砸在帐篷顶上。
她冲到石碑前。
雨水顺着碑纹往下淌,像眼泪。
炉膛无火,但在黑灰中间,凝出一片奇异结晶——
不像宝石,倒像烧化又凝固的玻璃渣,在雨夜里散发微温,触手竟有搏动感,仿佛还连着血脉。
形状怪异,像两片正在开合的嘴唇。
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掏出小相机按下快门。
取景框中,借着闪电惨白光亮,结晶表面浮现出两个扭曲字迹:
【轮到】
高青的手指僵在快门上。
许久,她放下相机,对着结晶,也对着漫天风雨,轻声道:
“知道了。”
她转身走入雨中,没有回头。
身后,守夜铭碑静静矗立,红灯在暴雨中依然长明,像一颗永远不闭嘴的心脏,在这个湿漉漉的人间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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