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上的涟漪还在扩散。
我盯着那圈波纹,直到它彻底静止。门外老仆的脚步早已远去,碗里的水安静地摆在墙角,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我的脸仍贴在砖地上,呼吸缓慢而均匀,像一个真正昏死过去的人。
但我知道,他们不会让我安静太久。
果然,没过多久,锁孔转动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进来的不是提灯的老仆,而是两名身穿灰袍的药童,手里捧着一只青瓷小瓶,瓶口封着蜡,隐约透出一股苦涩中夹杂腥气的味道。
我闭着眼,耳朵却竖了起来。
“少主吩咐,每日三剂,灌不进去就撬开嘴塞。”其中一人低声说。
另一人应了声,蹲下身来,伸手就要扳我的下巴。我顺势微微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像是从噩梦中挣扎醒来。他们的动作顿了顿,交换了个眼神,似乎觉得这样更容易下手。
瓷勺刚碰上嘴唇,我就猛地一颤,头往旁边偏去,嘴里发出断续的呓语:“火……烧起来了……爹……救我……”
药童皱眉,干脆放下勺子,直接捏住我脸颊两侧,强行把嘴掰开。药液顺着喉咙滑下去,又苦又腥,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感——那是魔气混在药里的痕迹。
我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半口药汁喷在衣领上,染出一片暗褐色的污渍。他们骂了句什么,也没再管,收拾东西走了。
门重新锁上。
我趴在地上,任由残留在嘴角的药液缓缓滴落。可就在那股药力顺着经脉蔓延开的瞬间,体内的伪混元体已悄然运转,一层极薄的淡金光泽在骨骼表面一闪即逝。那些魔气被剥离出来,如同尘埃般沉淀于皮膜之下,而真正有用的——那一丝夹杂在药液中的残道碎片——则被系统无声吸纳。
心念微动:又来一点。
这药,对他们来说是试探疯癫的毒饵,对我而言,却是喂进嘴里的修炼资粮。
阿福躲在廊柱后,全程看着这一切。我没睁眼,却能感知到他的存在。他没敢靠近,拳头攥得发白,指甲抠进了掌心。他知道我在装,也知道不能露馅。我们之间有种默契,不需要说话,只要他还站在这儿,就没真正倒下。
夜越来越深。
子时三刻,药效开始上涌。神识像是泡在温水里,边缘模糊,意识漂浮。这是最好的时机。
我猛地坐起,双目失焦,嘴里哼起一段走调的儿歌。那是姬家长辈哄孩子睡觉的老调子,小时候人人都会唱。我一边哼,一边摇晃着站起来,撞翻了桌边的小凳,发出一声闷响。
外面守卫立刻推门进来。
我充耳不闻,径直朝窗口走去,脚步踉跄,像个梦游的人。守卫伸手拦我,我忽然转身,一头撞在他怀里,借力一滚,竟从半开的窗缝钻了出去。
屋檐外风很冷。
我贴着瓦片爬行,动作迟缓却不失准头。三年前我还是少爷的时候,常在这片屋脊上练轻功,每一块瓦的位置都记得清楚。巡夜的灵灯每隔三十步亮一次,我数着节奏,在灯光交替的间隙翻过围墙,落在姬寒天居所的后院。
书房就在正厅东侧。
我故意踩碎一片瓦,发出清脆的响声。里面没有动静。我拖着脚步靠近窗棂,手扶墙壁,身体一歪,整个人扑进了房内。
砚台被撞翻,墨汁泼了一地。
我跌坐在墙角,喘息着,手指无意识地抓挠地面,嘴里喃喃重复:“火……烧起来了……爹救我……”
不过几息工夫,守卫冲了进来。
我立刻瘫软下去,眼皮颤动,嘴角流出一丝白沫,像是受惊过度昏厥过去。他们七手八脚把我抬起来,拖回偏院。途中我微微睁开一条缝,看见姬寒天站在书房门口,紫金蟒袍在夜风里轻轻摆动。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墨迹,又望向我的背影,眼神阴沉。
我没笑,也不需要笑。
第二天清晨,铁链上了脚踝。
两个粗重的玄铁环扣在双腿上,中间连着一截短链,刚好够我在屋里挪动几步。守卫站在门外,目光始终盯着我。
我坐在床沿,低头看着那对镣铐,手指轻轻敲了敲铁环。
声音沉闷。
很好,越像废物,就越安全。
中午时分,阿福端着一碗稀粥进来。他低着头,不敢看我,可放在桌上的时候,手指悄悄在我袖口划了一下——那是我们之间的暗号,意思是“没事”。
我低头喝粥,没说话。
下午,我又“发病”了两次。一次是在院子里晒太阳时突然尖叫,另一次是半夜砸墙。每次都能引来守卫查看,但我从不反抗,也不清醒,只是反复念叨那几句疯话。
他们渐渐习惯了。
到了第三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虫鸣,脚腕上的铁链压着小腿,硌得生疼。但这点痛楚算不了什么,真正让我在意的是——体内伐天本源已经积攒到九成,只差最后一线就能圆满。
而这一线,还没来。
我闭着眼,手指缓缓摩挲着怀中的玉简。它依旧冰冷,毫无反应。可我知道,它在等,就像我在等。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守卫的节奏。
我立刻绷紧神经,却没有动,呼吸依旧平稳悠长,像睡熟了一样。
门开了条缝,一道身影闪了进来,轻轻带上门。
是阿福。
他蹲在我床边,声音压得极低:“公子,柴房那边……今晚要换岗。”
我没睁眼,只轻轻点了点头。
他顿了顿,又说:“钥匙……我能偷出来。”
我还是没说话,只是抬起右手,在胸口画了个圈。
他知道意思:时机未到,别冒险。
他咬了咬牙,起身要走。
就在他握住门把手的一瞬,我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别碰东墙第三块砖。”
他浑身一僵,回头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门关上后,我慢慢睁开眼。
月光从窗缝斜切进来,照在铁链上,泛出一道冷光。我抬起手,看着指尖残留的触感——刚才那一瞬,我分明感觉到,玉简在怀里轻轻震了一下。
不是震动。
是回应。
就像那天祭坛引爆时一样,它感应到了什么。
我缓缓将手伸进怀里,指尖触到玉简的刹那,一股极其细微的寒意顺着手臂窜上来,直抵心口。与此同时,远处某处地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咔”。
像是锁链松了一环。
我盯着门口的方向,耳边仿佛响起另一个声音——
不是风声,也不是脚步。
是某种东西,在黑暗深处,缓缓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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