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娜袖中的手，握得更紧，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
如果说之前外交策略被“流程”架空，带来的是理想受阻的愤怒与无奈；
那么此刻，连一个相对“单纯”的治疗方案，也要在朝堂上被重新权衡并更改。
这带来的是一种更深层的无力感。
在烈阳这台精密而古老的机器里，个人的意志与情谊，必须为集体既定的运行规则让路。
潘震也没有违背承诺，他只是用更高层级的逻辑，重新诠释并执行了它。
她接连深吸了两口气，才将胸腔里翻涌的复杂情绪强行压回心底。
“摄政王思虑周全。”
她的声音恢复了沉稳，甚至比之前更加平静，平静得近乎疏淡，
“所陈利弊，确为老成谋国之见。既涉烈阳重器根基与外交大局，自当以稳妥为先。”
她目光扫过玄天极等人：“此乃‘第一步’，绝非定论。 后续方案之选择，仍需尊重李焱本人意愿及实际疗效。此条，当明录于案。”
“便依摄政王之意，先以‘天道塔引导调理’之法进行。”
“然，此决议之缘由与考量，本神会告知地球盟友。烈阳的规矩与道理在此，他们若接受，治疗便按此进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清晰的、近乎划清界限的淡然，
“他们若有疑虑，甚或因此决定放弃治疗，返回地球——本神亦会尊重其选择，并亲自确保他们安全离开烈阳星域。盟友之谊，贵在知心，强留无益，反生芥蒂。”
蕾娜作为烈阳主神同意了更改，但也摆明了她的立场。
潘震微微颔首：“女神处置公允。”
事情似乎就此尘埃落定。
就在所有人以为朝会将以此结束时，蕾娜再次开口，却带着一种更加不容动摇的力量。
“既然舞昭天护提及，欲借此番治疗立下未来‘范式’。”
她微微前倾，冠冕珠串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那么，在具体执行之前，这‘范式’的根本原则，便需先行厘清。”
她略作停顿，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本神以为，此‘范式’当有两个前提，不容磋商。”
“第一，疗伤是疗伤，研究是研究。李焱来此是为祛疾，不是为当样本。天道塔内，一切操作皆应以疗愈为优先，若有观测分析，需得双方明示同意。”
“第二，”她的目光转向舞昭，
“若真有值得记录的发现，数据应有两份。一份存于天机阁，一份……交由地球方面。盟友之间，没有单方面的秘密。”
玄坤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李兴霸抱着的手臂放了下来。
舞昭沉默片刻，微微躬身：“女神之意是……建立双向透明的协作流程？”
“是互鉴，不是单取。”蕾娜纠正道，
“地球文明的独特之处，我们可学；烈阳的‘天道’秩序，他们亦可参详。这才是长久之道。”
她又看向玄坤和李兴霸：“至于‘越界’……界线何在？非由我烈阳单方划定，而当由两文明基于互信、明示于协议之中。治疗过程，地球观察员林璃全程在侧，她之见证，便是界线之保障。”
蕾娜的目光最终落回潘震身上：“摄政王以为如何？”
“女神思虑周详。既为范式，自当经得起推敲，利于长远，老臣附议。”
潘震抬起头，第一次在朝会上与蕾娜直接对视，
“然则女神，流程可透明，数据可共享，但烈阳核心算法与安全底线……不容触碰。此条，需写入范式之首。”
“自然。”蕾娜颔首，“地球方面，亦有他们的底线。”
短暂的沉默在殿中弥漫。
这不是妥协，而是某种……危险的平衡达成。
“既如此，”蕾娜收回目光，“此事便依此原则推进。散朝前，本神还有一言——”
她缓缓坐回主位，珠串归于静止。
“地球盟友李焱，身负规则创伤，前来求治，此乃私谊，亦显诚意。其治疗事宜，本神已授权潘震将军全权安排。”
“至于两国协作具体章程，便依摄政王所言，由天机阁牵头拟定。然——”
她话锋陡转，目光如炬，扫过全场：“本神要提醒诸卿，宇宙洪流滚滚，顺之者昌。烈阳之‘变’，非为迎合地球，而是为烈阳自身之存续与发展。若有人固守陈规，以‘天道’为名，行阻挠革新之实，无论其身居何位，本神……绝不姑息。”
最后四字，带着太阳核心般的灼热与重量，压得殿中一些心怀叵测者低下头去。
潘震微微抬眼，看了蕾娜一瞬，只是那眼底深处的一丝微光，似乎更亮了些。
朝会至此，主要议题已定。
退朝的钟声响起时，天道星已升到中天。
百官依序退出广场，玄天极与几位武将走得最快，铠甲摩擦声透着冷硬。
舞昭被几位文官围住，似乎在询问天机阁推演的细节。
玄坤与李兴霸并肩而行，低声交谈着什么。
潘震走在最后，步履沉稳。
一名隐在阴影中的“隐霄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递上一枚黑色玉符。
潘震接过，神识扫过，玉符化作粉末。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抬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天道塔，又望了一眼迎宾阁的方向。
“传令，”他声音低不可闻，
“‘观星’计划，提升至‘玄’级警戒。塔内‘旧档’，加封三层。没有我的亲自授权，任何人不得在治疗期间靠近塔基三丈之内。”
“是。”黑影消散。
迎宾阁内。
几乎在朝会散去的同时，林璃轻轻“吁”了一口气，一直微微紧绷的肩线放松下来。
那股笼罩核心区域的、令人窒息的“精神湍流”开始缓缓平复，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某种尘埃落定的余韵，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闷。
“璃姐？”李焱问。
“……结束了。”林璃轻声道，
“但……感觉更沉重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刚刚被正式摆上了台面，锁进了笼子，却也……被更多人看见了。”
她说不清那种感觉，就像看到一副巨大的、复杂的星图被点亮了一角，更多的区域却陷入了更深的黑暗，而黑暗中，有更多的眼睛睁开了。
窗外，天道塔的光芒似乎比往日更加凝练，也更加……森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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