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区的出租公寓位于一栋四层砖石建筑的顶层，房间不大，只有一室一厅，但家具齐全，窗户朝向后巷，相对隐蔽。
这是李默通过萨姆的渠道提前租下的，用的是一个不存在的假名，预付了三个月租金。
凌晨一点，马车在距离公寓两个街区的路口停下。李默付了双倍车费并且额外给了车夫一枚银币作为封口费。
车夫接过钱，什么也没问，驾着马车迅速离开。
李默扶着莉莉丝穿过小巷，从公寓后门进入，沿着狭窄的楼梯来到四楼，他用钥匙打开最里面的房门，将莉莉丝带入屋内，随即反锁，拉上所有窗帘。
房间内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个简陋的壁炉。李默将莉莉丝扶到床上坐下，然后快速检查整个房间，这是他习惯性的安全检查。
确认没有异常后他才将注意力完全转向莉莉丝。
女孩仍然裹着隔绝斗篷，坐在床边，双手抱膝，头低垂着。她的呼吸很轻，轻到几乎感觉不到。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桌上的煤油灯，昏黄的光线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莉莉丝”李默轻声说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你现在安全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莉莉丝缓缓抬起头。隔绝斗篷的兜帽下，那张苍白的脸依旧空洞，但眼中那细微的光点似乎明亮了一些。
她看着李默，嘴唇动了动，发出嘶哑的声音：“安……全？”
“暂时的。”李默诚实地回答道“但极光会会找你。我需要帮你处理身上的……问题。”
他指了指莉莉丝手臂上那些暗红色的纹路。在斗篷的遮盖下，纹路的光芒减弱了，但仍然在缓慢蠕动，如同有生命的寄生虫（阿蒙警告）。
莉莉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她伸出左手，手指轻轻触摸那些纹路。
触碰的瞬间，纹路突然剧烈蠕动，莉莉丝身体一颤，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好疼……”她低声说。
“我知道。”李默从背包中取出医疗箱和准备好的材料“这些东西正在侵蚀你。如果不处理，你会被彻底转变成没有自我的怪物。”
他先检查了莉莉丝的生命体征。心跳缓慢但平稳，呼吸微弱，体温偏低。灵性层面则更加糟糕，她的灵体被大量污秽的红色灵性缠绕，那些灵性如同锁链般深入她的意识深处，和她本身的灵性纠缠在一起。
【真实之眼】下，李默能看到那些污染的结构。它们不是单纯的毒素，而是一种“契约性”的污染，通过镜面作为媒介，将莉莉丝的灵性与某个高位存在，很可能是真实造物主的部分力量连接。
这种连接是双向的，莉莉丝为仪式提供通道，而污染则通过这个通道不断侵蚀她。
要清除这种污染，常规手段效果有限。克莱恩在信中提到的“高位净化能力或特殊封印物”是正解，但李默现在都没有。他唯一拥有的高位力量是混沌能量，但那东西过于危险，用在莉莉丝身上可能造成不可预知的后果，让克莱恩在灰雾之上净化这个办法不可行，不能让克莱恩冒这个险。
李默沉思片刻，决定先尝试温和的方法。他从医疗箱中取出银粉和月光蔷薇萃取液，调配成一种基础的净化药剂。
这种药剂对低阶污染有效，但对莉莉丝身上的深层污染可能只能起到缓解症状的作用。
“我需要在你手臂上涂抹这个”李默对莉莉丝说“可能会有点刺痛，但能暂时抑制这些纹路的活性。”
莉莉丝看着他，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点了点头。
李默轻轻掀开她左臂的衣袖，露出布满纹路的手臂。他用棉签蘸取药剂，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纹路上。
药液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纹路剧烈蠕动，莉莉丝咬紧嘴唇，但没有发出声音。
效果比预想的要好。在药液涂抹的区域，暗红色纹路的颜色明显变淡，蠕动的速度也减缓了。
但李默能感觉到，这只是表面的抑制，深层污染并没有被触动。
“有效果吗？”他问。
莉莉丝低头看着手臂，轻轻点头：“不……那么疼了。”
“这只是暂时的。”李默实话实说，“你身上的问题很复杂，我需要更多时间和更好的方法。但现在，至少能让你舒服一些。”
他继续为莉莉丝涂抹药液，从手臂到脖颈，再到脚踝。
每一处纹路都在药液作用下暂时平静下来，莉莉丝的身体逐渐放松，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一些。
涂抹完药液，李默又从背包中取出一些食物，硬面包、奶酪和一瓶清水。
莉莉丝显然很久没有正常进食了，她小口吃着，动作僵硬，仿佛在重新学习如何吃饭。
“你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带到会所的吗？”李默一边观察她，一边轻声询问。
莉莉丝停下动作，眼神变得迷茫：“记……不太清。只记得……镜子。很多镜子……还有……笑声。他们在笑……我也在笑……但我不想笑……”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空洞的眼中涌出泪水，不是正常的眼泪，而是带着淡淡红色的液体。
“不想笑却必须笑……”李默低声重复，想起克莱恩信中关于“被迫微笑”的描述，“那些纹路强迫你保持微笑？”
莉莉丝点头泪水不断涌出：“控制……我的脸。我的……身体。还有……镜子里……另一个我……她也在笑……一直笑……”
镜中倒影吗……李默想起在镜厅看到的那一幕，莉莉丝的倒影动作与她本人不完全同步。
那可能不是幻觉，而是她天赋被扭曲后的表现，她的倒影在污染影响下获得了某种“自主性”，甚至可能反过来影响她本人。
“那个‘另一个你’，现在还跟你说话吗？”李默问。
莉莉丝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点头：“她……在镜子里。一直……看着我。她说……我们是一体的……我不该……逃跑……”
“你能感觉到她现在的位置吗？”
莉莉丝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受什么。几秒钟后，她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会所……那面大镜子……她在那里……生气……”
会所的主镜。
果然，莉莉丝的部分意识或倒影被留在了那里，作为仪式的锚点。这解释了为什么赫尔曼能通过镜面监控整个会所，他可能不是直接控制所有镜子，而是通过莉莉丝残留的倒影作为中介。
就在这时，窗外的夜色中传来某种细微的声响。
李默立刻警觉，他示意莉莉丝保持安静，自己则悄声走到窗边，透过窗帘缝隙向外看去。
后巷空无一人，只有一只黑猫在垃圾堆旁翻找食物。但【真实之眼】能看到更多，空气中残留着微弱的灵性痕迹，像是有人刚刚经过，而且刻意收敛了气息。
有人来过附近，或者正在监视这栋建筑。
李默退回房间中央，思考着对策。
安全屋可能已经暴露，或者极光会有某种追踪莉莉丝的方法。无论是哪种情况，这里都不再安全。
他迅速做出决定“我们需要换个地方。”
莉莉丝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但点了点头。
李默开始快速收拾物品。他将医疗箱和剩余材料装回背包，检查了门窗的锁具，然后从背包中取出另一件伪装用的大衣，给莉莉丝披上。
“跟我走，尽量保持安静。”
他们从后门离开公寓，沿着小巷向另一个方向移动。
李默选择了一条复杂的路线，穿过数条街道，最终来到一个相对热闹的夜市附近。这里人流混杂，各种气味和声音交织，更容易隐藏踪迹。
在一家通宵营业的咖啡馆里，李默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让莉莉丝坐下，自己则去柜台买了两杯热茶。他借着这个机会观察周围，没有发现明显的跟踪者，但那种被隐约监视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
回到座位，他将一杯茶推给莉莉丝，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笔记本和笔，开始快速书写。
“萨姆， 安全屋可能暴露。我们需要新的安全地点，
要求：远离镜子、有基本生活设施、不易被追踪。同时，调查极光会是否有追踪莉莉丝的特殊方法。速回。 ——L”
他将纸条折好，然后看似随意地端起茶杯，实际上指尖在杯底绘制了一个简单的召唤符号。
几秒钟后，夜瞳从窗外飞入，落在桌角，伪装成一只普通的乌鸦。李默将纸条塞入它脚上的信筒，夜瞳随即飞走。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咖啡馆里没人注意到这只“普通乌鸦”的特殊。
“你在……写信？”莉莉丝轻声问。
“给一个朋友。”李默说，“他能帮我们找到更安全的地方。”
莉莉丝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热气的氤氲让她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为什么……帮我？你……不认识我。”
李默沉默了片刻。这个问题有很多答案，因为极光会是他和克莱恩的敌人，因为莉莉丝是重要的线索，因为他不认同将活人当作工具的恶行。但最终，他选择了一个更简单的回答：
“因为你需要帮助，我刚好又很闲。”
莉莉丝抬起头，空洞的眼睛注视着他。这一次，她眼中那细微的光点似乎明亮了一些：“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只想……使用我。你说……帮我。”
“我会尽力。”李默承诺“但你需要配合我。首先告诉我你身上的纹路最初是怎么出现的。”
莉莉丝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痛苦的事情。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触摸着手臂上的纹路，声音变得更加嘶哑“三个月前……奶奶去世后……我很难过。整天……待在房间里。那里有一面……奶奶留下的镜子。我经常……对着它说话。然后……有一天……镜子里的人……开始回答我。”
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一开始……只是模仿。我说什么……她就说什么。后来……她开始说……不一样的话。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告诉我……有地方……属于我。然后……那些穿黑袍的人……来了。他们说……能让我和镜子里的人……真正在一起。”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李默问。
“仪式……很多镜子……围着。他们念经……让我看着……最大的那面镜子。镜子里……出现红光。红光……进入我的身体。然后……纹路就出现了。一开始……很少。后来……越来越多。每次仪式……都会增加。”
莉莉丝的描述印证了李默的推测。极光会发现了她天赋异禀，通过一系列仪式逐步强化她与镜中世界的连接，同时用污染侵蚀她的身心，将她改造成适合的“钥匙”。
“那些纹路除了让你保持微笑，还有什么其他影响？”李默继续问。
“看到……东西。在镜子里。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还有……感觉。有时候……很疼。有时候……很冷。还有……听到声音。很多声音……在脑子里说话。”
听觉和视觉的幻象，身体感知异常，思维侵入，典型的深度污染症状。莉莉丝能坚持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崩溃，已经说明她的意志力相当强大。
“现在呢？那些声音还在吗？”
莉莉丝摇头：“穿上斗篷后……小声了。涂抹药水后……更小声了。但……没有消失。她们还在……很远的地方……叫我回去。”
“她们？”
“镜子里……很多人。不只是……另一个我。还有……其他影子。她们说……那里才是……我的家。”
镜中世界的残留意识在呼唤她。这更加危险 如果莉莉丝的意志不够坚定，她可能会被那些声音说服，主动回归镜中世界，那将意味着她作为“人”的部分彻底消失。
李默从背包中取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是他之前制作的镇静喷雾“如果那些声音变得太大，用这个喷一下。能让你暂时平静。但记住，这只是暂时的。”
他将喷雾递给莉莉丝，教会她如何使用。莉莉丝接过，小心地握在手中，仿佛握着救命稻草。
凌晨三点，夜瞳带回了萨姆的回信。
“老板， 新地点已安排：北区橡树街43号，三层阁楼。房东长期在外，房间空置，已付三个月租金。钥匙在门口花盆下。 关于追踪方法，据我所知，极光会可能通过两种方式追踪莉莉丝：一是你说的她身上的污染纹路与仪式核心有灵性连接；二是她的倒影仍留在会所镜中，可以作为定位信标。 建议：如果要切断连接，可能需要破坏会所主镜或找到替代媒介。后者风险较低。 另：赫尔曼已返回会所，大发雷霆。他下令所有在东区活动的极光会成员全力搜寻，并悬赏5000镑捉拿‘盗走钥匙者’。风声很紧，建议暂避。 ——萨姆”
5000镑的悬赏。极光会这次是真的动怒了，不过也只是无能小怒。
李默将信收起，看向莉莉丝：“我们有个新地方可以住。但在那之前，我需要问你一个问题，你愿意让我尝试切断你和会所镜子的连接吗？这会有些风险，但如果成功，他们就更难找到你。”
莉莉丝看着他，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明确的情感，恐惧，但也有一丝仅存的希望。
“会……很疼吗？”
“可能会。”
“但之后……他们就找不到我了？”
“理论上是的。”
莉莉丝沉默了很久。窗外，夜市逐渐散去，街道恢复安静。
煤油灯的光在她脸上跳跃，让那些暗红色纹路显得更加诡异。
最终，她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李默看着这个几乎被彻底摧毁的女孩，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感觉。
信任，对于现在的莉莉丝来说，是多么奢侈的东西。而她选择了信任他这个陌生人。
“那我们走吧。”他站起身，“去新地方。到了那里，我们再处理连接的问题。”
他们离开咖啡馆，融入贝克兰德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街道上空无一人，雾气再次聚集，将整座城市笼罩在灰白色的帷幕中。
而在城市的另一角，血镜会所的镜厅内，赫尔曼·德雷克站在那面最大的镜子前，面具下的脸阴沉如水。
镜中，莉莉丝的倒影依然存在，但比之前模糊了许多。她站在那里，嘴角挂着那个僵硬的微笑，但眼神中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变化——不再是完全的空白，而是多了一丝……期待？
“找到她”赫尔曼对着镜子说，声音冰冷“不惜任何代价。”
镜中的莉莉丝倒影微微歪头，仿佛在聆听，然后，她的嘴角，那个僵硬的微笑，极其缓慢地，向上咧开了一个更夸张的弧度。
仿佛在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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