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里抽调徐海川的决定，在次日上午便以书面通知的形式正式下达集团。文件措辞严谨，肯定了集团在战略性新兴产业培育方面的探索，强调此次抽调是“全省一盘棋”的重要安排，要求集团“从大局出发，妥善安排工作交接，支持抽调干部全心投入专班工作”。
通知一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尽管赵江河已提前与刘建业董事长做过沟通，并在小范围内打了预防针，但消息正式公布，依然在集团内部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羡慕者有之——能进入省长亲自督导的专班，无疑是镀金和晋升的快速通道；揣测者有之——有人认为这是赵江河失势、核心团队被拆解的征兆；观望者有之——更多人则想看看，少了徐海川这根“定海神针”，赵江河的产投改革是否还能顺利推进。
徐海川本人异常平静，有条不紊地开始交接工作。风控部的几位副手被召集起来，连续开了两天的闭门会议，梳理核心流程、未决事项和风险清单。他将一份厚厚的交接手册亲手交给赵江河，封面工整地写着《重点工作及风险事项交接概要》。
“赵总，能想到的都在这里了。几个正在进行的专项审计，关键证据链和疑点已标黄；重大项目的风险缓释措施推进情况在附表三；需要您近期重点关注的是……”徐海川一如既往地冷静，仿佛只是要出一趟长差。
赵江河接过沉甸甸的手册，拍了拍他的肩膀：“家里不用惦记，专班那边，放开手脚干。记住，你不仅是代表你自己，也代表着咱们这套‘规矩先行、风险可控’的做法。有机会，就要把这种理念往上渗透。”
“明白。”徐海川点头，镜片后的眼神坚定，“我会定期汇报情况。”
送走徐海川去省政府报到的那天下午，天色阴郁，飘起了零星的雪花。赵江河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楼下徐海川那辆黑色轿车驶出大院，汇入车流，心中泛起一丝空落，但很快被更强烈的责任感填满。
就在他准备召集周亦鸣重新梳理工作重点时，秦朗敲门进来，手里拿着几份需要签批的文件，神色却有些欲言又止。
“有事？”赵江河坐回办公桌后。
秦朗将文件放下，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离开。他站得笔直，双手微微握紧，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这个一向沉稳、几乎从不在工作时流露个人情绪的年轻人，此刻脸上有一种罕见的、混合着紧张和坚定的神色。
“赵总，”秦朗的声音比平时略低，但清晰异常，“徐总调走了，我知道您这边压力肯定会更大。外面……也有一些不好的议论。”
赵江河看着他，没有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
“我跟了您这段时间，从您处理轧机项目危机，到顶住压力推行智装模式，再到最近省里座谈会、人事调整……我一点点看着，也一点点学着。”秦朗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斟酌过，“我看到您怎么在规则内做事，怎么在压力下坚持，怎么对待同事，怎么……保护想做事的人。”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赵江河，虽然耳根有些发红，但眼神毫不闪躲：“我知道自己还年轻，经验不足，很多地方比不上徐总、周总他们。但是，我肯学，能吃苦，做事认真，嘴巴也严。徐总走了，您身边更需要得力的人。”
秦朗的声音愈发坚定：“赵总，我想跟您表个态。不管外面怎么说，不管接下来还有多少难事，我秦朗认定您这条路了。我不是图什么捷径，就是觉得，跟着您这样的领导干事，心里踏实，有奔头。您指哪儿，我打哪儿，绝无二话。我……我跟定您了。”
一番话说完，办公室里有短暂的寂静。只有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咝咝声，窗外的雪花无声飘落。
赵江河看着眼前这个面庞尚带稚气，但眼神已经历练得沉静锐利的年轻人。他想起了很多画面：在省里座谈前，秦朗熬夜帮他核对数据的专注；在他焦头烂额时，秦朗默默处理好琐事、递上一杯温水的细心；在他与各方周旋时，秦朗守口如瓶、进退有度的分寸感。这不仅仅是秘书的尽职，更是一种日渐成熟的忠诚与理解。
周正明曾经说过，“秦朗不错，但还不够”。现在，在这个团队面临变动、压力骤增的时刻，这个年轻人主动站了出来，用一种最朴实也最直接的方式，表达了他的选择和他的决心。
赵江河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暖流冲淡了徐海川离开带来的些许空茫，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肩头责任的另一层含义——不仅仅是指引方向、把控大局，也包括培养和凝聚这些愿意追随、愿意相信的年轻人。
他没有说任何夸赞或感动的言辞，只是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走到秦朗面前，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臂膀。
“你的心思，我明白了。”赵江河的声音平稳，但透着一种厚重的温度，“路还长，事还多。光有决心不够，还要有本事，有韧性，有在复杂局面中保持清醒和干净的定力。徐总走了，你肩上的担子会更重。不仅要做好秘书工作，更要多看、多想、多学。特别是宏观政策、产业动向、资本运作这些，要尽快补课。遇到不懂的，随时来问。干砸了，我批评；干好了，是你的本事。”
秦朗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但他用力抿住嘴唇，重重点头：“是！赵总，我一定努力，不让您失望！”
“不是不让我失望，”赵江河纠正道，目光深远，“是不辜负你自己选的这条路，不辜负这个时代给实干者的机会。去忙吧，把周总请来，我们开个小会。”
“是！”秦朗挺直腰板，转身离去，脚步比来时更加沉稳有力。
窗外的雪渐渐大了起来，无声地覆盖着北方的城市。赵江河重新站到窗前。徐海川的离开，是挑战，也是团队新陈代谢的契机。秦朗的“告白”，则让他看到了薪火传承中，那抹新生的、更加蓬勃的火焰。
前路依然充满未知的博弈与风霜，但他并非独行。有周亦鸣这样的市场悍将冲锋，有秦朗这样可塑的年轻后辈紧随，更有无数像当初那个轧钢工人一样，渴望在规则内凭本事出头的普通人，构成他力量最深广的基石。
他握了握拳，又缓缓松开。北方风雪正紧，但炉火未熄，新柴已添。这盘大棋，他还要继续走下去，带着更坚定的信念，和更清晰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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