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国，王宫。
气氛有些微妙。
一位身披轻甲、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正站在王座之下，脸上带着三分激动、三分困惑和四分难以置信，汇报着城外发生的一切。
“陛下，那条子母河……它，它真的变清了！”
“而且，我派人尝了，那水甘甜无比，几个常年腰酸的老兵喝了之后，都说身上轻快了不少！”
“还有那些自称佛门弟子的女尼，个个……个个都美得不像话，说话又好听，简直……”
女将军说到这里，竟有些词穷。
王座之上，女儿国女王身着一袭简约而不失威严的凤袍，静静地听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没有寻常女子的激动与好奇，只有一丝深邃的探究。
她是一位聪慧而贤明的君主，执掌这个全是女人的国度数百年，见过的风浪远比那条子母河要多。
“你觉得，这是好事？”女王轻轻开口，声音清冷而悦耳。
“这……难道不是吗？”女将军一愣，“天降神迹，净化我族圣河，还传授我们永享安乐的法门……这简直是上天对我女儿国的恩赐啊！”
“恩赐，通常都是最昂贵的。”
女王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即下令：“派我们最聪明的斥候去，混入人群，不要听她们说了什么，要去记，她们让信徒们做了什么，又是如何做的。”
“是，陛下！”女将军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后，一份详尽到连女尼们微笑时嘴角弧度都有记载的密报，被呈了上来。
女王看得极其仔细，身旁，一位年长的女官忍不住小声说道：“陛下，这教义听起来……对我们女子似乎并无恶意。”
“恰恰相反，这教义里，藏着三界最温柔，也最致命的陷阱。”女王放下了手中的丝帛，眼眸中闪过一丝寒光。
“陷阱？”女官大惊。
“你看，”女王拿起那份密报，指着其中一段教义，“第一步，她们先是无限拔高我们的价值，说我们‘女子之身，如净世之莲’，远胜男子的‘浊气皮囊’。”
“这难道不对吗？”女官有些激动，这句话她听了也觉得很受用。
“这是‘精准营销’的第一步，叫做‘建立用户认同感’，让你觉得她们是自己人，是真正为你好的。”女王的用词，让女官听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是第二步。”女王的手指滑到下一段。
“她们开始渲染‘轮回之苦’，‘尘世之哀’，否定我们此生的所有努力和意义，告诉你，你现在过得再好，终究也是一场空。”
“这……这叫什么？”
“这叫‘制造焦虑’，‘创造需求’。只有让你觉得你现在的生活有问题，你才会需要她们的‘产品’。”
女官的额头，已经开始冒出细汗。
“最后，最关键的第三步，她们抛出了所谓的解决方案——往生‘莲华净土’。”
女王的语气变得冰冷：“不用死，不用轮回，青春永驻，永享极乐。多美的承诺啊！”
“她们看似在抬高我们，实则是在瓦解我们最重要的东西——‘独立性’。”
“她们让我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一个虚无缥缈的‘来世’，放弃对‘今生’的掌控和努力。”
“她们在告诉我的子民，此生的女王、律法、辛勤劳作，都是不重要的，是虚幻的。唯一真实的，是死后那个由弥勒佛主宰的极乐世界。”
“长此以往，”女王缓缓靠在王座上，声音里透出一股疲惫，“这个国度，将不再有国民，只有一群等待死亡、等待接引的信徒。她们将不再信奉君王，不再信奉自己的双手，而只信奉那个遥远的、从未见过的佛陀。”
“国，将不国！”
最后三个字，如同三座大山，压得那位女官喘不过气来。
她这才惊骇地发现，那看似慈悲温柔的教义背后，竟是如此赤裸裸的，对一国主权的侵吞！
“陛下圣明！”女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浸湿了后背。
女王没有理会她，而是又想起了什么，从案牍上另一堆情报里，抽出了一份来自东方的传闻。
那是最近商队带来的，关于一个名为“万妖圣地”的势力的消息。
“真有意思。”女王看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情报，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这个佛门，讲的是放弃今生，换取来世的‘解脱’。”
“而那个万妖圣地，讲的却是‘人定胜天’，‘功勋至上’，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打下今生的荣华富贵。”
“一个卖的是精神鸦片，一个卖的是奋斗鸡汤。”
“一个让我们变成待宰的羔羊，一个想让我们变成能战斗的狼。”
女王喃喃自语，仿佛在对弈的棋手，审视着棋盘上两个截然不同的对手。
她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传我旨意！”女王的声音变得果决，“王室宗亲及所有官吏，不得参与城外法会，不得私下信奉其教义，违者严惩不贷！”
“另外，在城内宣传‘自强自立，方为根本’的理念，多讲讲我们祖先是如何在这片土地上开辟家园的！”
政令，以最快的速度传达了下去。
然而，女王还是低估了那碗“精神鸦片”的成瘾性。
对于那些在生活中本就充满了艰辛与不易的普通百姓而言，一个能永享极乐的未来，远比“自强自立”这种需要付出努力的口号，要有吸引力得多。
女王的政令，第一次，在民间，遭到了无声的抵制。
官员们不去，王室们不去，但城门口的人潮却丝毫未减。
越来越多的普通百姓，开始成为佛法的虔诚信徒。
她们在自己的家中，用最珍贵的木头，设立了简陋的佛龛。
她们日夜诵经，脸上带着一种女王从未见过的、近乎痴迷的幸福。
她们甚至将自己辛苦纺织的布匹，地里种出的粮食，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币，毫不犹豫地拿去供奉给那些白衣飘飘的比丘尼。
一位税官在汇报时，几乎快要哭出来：“陛下，城东的李寡妇，把给她女儿治病的钱，都……都捐出去了！她说，女儿早日往生净土，才是真正的福报！”
女王的心，猛地一沉。
她感受到了自己的权威，正在被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一点一点地侵蚀、瓦解。
她陷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强行驱逐这群女尼？
那些已经被深度洗脑的民众，恐怕会立刻为了扞卫自己的“信仰”而揭竿而起。到那时，她将成为一个镇压子民的暴君。
可若是放任自流？
用不了多久，这个女儿国，名义上还是她的，可实际上，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国民的灵魂，都将属于西天灵山。
王宫大殿内，灯火通明，女王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她挥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走到宫殿的最高处，遥遥望向东方。
在那视线的尽头，是刚刚升起的一轮朝阳。
也是那个传说中，充满了勃勃生机与无尽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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