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檀香炉里,三炷香烧得正旺,青烟像三条扭动的蛇,慢悠悠地钻进梁上的雕花里。李太后坐在铺着白狐裘的宝座上,手里的紫檀佛珠转得飞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案上放着那份来自南京的奏折,明黄的封皮被雨水洇得发皱,像一块湿透的抹布。
“太后娘娘!您可得为老奴做主啊!” 冯保的哭声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尖锐地刺破了佛堂的宁静。他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肥胖的身躯哭得一抽一抽的,头上的乌纱帽歪在一边,露出光溜溜的脑袋,上面还沾着几缕凌乱的头发。
“那南京给事中顾养谦,分明是徐阶的人!他们就是见不得老奴在陛下身边伺候,故意捏造罪名陷害老奴的侄子啊!” 冯保一把鼻涕一把泪,用袖子胡乱擦着脸,把原本整洁的蟒袍蹭得一塌糊涂,“邦宁那孩子,虽说性子野了点,可绝对是个老实孩子,怎么可能强抢民女、打死书生?这分明是政敌的毒计,想借着这事扳倒老奴,动摇陛下的根基啊!”
他一边哭,一边砰砰地磕头,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不一会儿就红了一片。“老奴伺候先帝,又辅佐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太后娘娘,您难道还不相信老奴吗?”
李太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佛珠转动的速度更快了。她不是不相信冯保,毕竟是跟着自己多年的老人,从裕王府到紫禁城,冯保确实没少出力。可南京给事中顾养谦素来以刚正闻名,不是那种会随意诬告的人。更何况,奏折里写得清清楚楚,南京百姓罢市三日,民愤极大,这总不能是假的吧?
“冯保,你先别哭了。” 李太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像被雨水泡过的棉絮,“这事…… 哀家知道了。你侄子冯邦宁,哀家也有印象,确实是个鲁莽的性子,说不定……”
“没有说不定!” 冯保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混在一起,像个小丑,“太后娘娘,那绝对是诬陷!邦宁在南京安分守己,从来没惹过事!一定是顾养谦他们看老奴最近在陛下跟前得脸,故意找茬!”
他见李太后还是皱着眉,又开始哭天抢地:“想当年,先帝爷病重,是老奴衣不解带地伺候;陛下登基时年幼,是老奴手把手地教陛下读书写字。老奴对大明,对陛下,那可是掏心掏肺啊!现在却被人这么污蔑,老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他就往旁边的柱子上撞去,动作倒是快,可离柱子还有半尺远就停住了,只是干嚎着,眼角偷偷瞟着李太后的反应。
就在这时,屏风后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紧接着,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冯伴伴,这是做什么呢?好好的,怎么就要死要活的?”
冯保和李太后都是一愣,循声望去,只见朱翊钧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块没吃完的桂花糕,嘴角上还沾着点糕粉,像只刚偷吃完点心的小松鼠。他穿着件月白色的常服,上面绣着几只用金线绣的小兔子,显得格外乖巧。
“陛下?您怎么在这儿?” 李太后有些惊讶,连忙示意宫女给朱翊钧搬个凳子。
冯保也顾不上哭了,连忙想从地上爬起来,可膝盖麻得厉害,刚起身就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冯伴伴,你先起来吧。” 朱翊钧走到李太后身边坐下,小口小口地咬着手里的桂花糕,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地上凉,仔细跪出病来。”
冯保感激涕零,连忙谢恩,却不敢真的坐到凳子上,只是垂手站在一旁,低着头,肩膀还在因为刚才的哭泣而微微耸动。
朱翊钧吃完最后一口桂花糕,用帕子擦了擦嘴,才慢悠悠地开口:“刚才听冯伴伴哭,好像是为了南京的事?”
冯保的身子一僵,连忙解释:“陛下,那都是误会,是……”
“侄子犯错,不能全怪叔叔。” 朱翊钧打断他,语气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就像朕学不好功课,张先生也不会怪朕,只会说朕还不够努力。冯伴伴把冯邦宁教养成人,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自己犯了错,怎么能全怪冯伴伴呢?”
冯保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来以为小皇帝会和太后一样质问他,没想到竟然帮他说话!巨大的惊喜冲昏了他的头脑,他连忙 “噗通” 一声又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却是喜极而泣:“万岁爷圣明!万岁爷真是圣明啊!老奴…… 老奴多谢万岁爷体谅!”
他现在觉得,之前真是白担心了,小皇帝心里还是向着他的!看来那些人说陛下如何如何厉害,都是谣言!
李太后也有些意外地看了朱翊钧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帮冯保说话。但她没说话,想听听这孩子接下来要说什么。
朱翊钧看着冯保激动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拿起案上的奏折,翻看了几页,才慢悠悠地说:“不过,冯伴伴,书里说‘国法无情’,这话朕还是懂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眼神也锐利了许多:“南京的书生周梦臣,毕竟是死了。一条人命,不能就这么算了。总得有人偿命,才能让百姓心服,对吧?”
冯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心里咯噔一下。小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刚才的体谅都是假的?
“陛下…… 您的意思是……” 冯保的声音开始发颤。
“不如这样,” 朱翊钧合上奏折,看着李太后,眼神里带着请示的意味,“让刑部和大理寺各派一个得力的官员,去南京彻查此事。如果真的是冯邦宁做的,那国法处置,谁也不能徇私;若是真的像冯伴伴说的,是有人诬告,那也不能轻饶了那些诬告的人,得还冯邦宁一个清白。母后,您觉得这个法子好不好?”
李太后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心里暗暗点头。这孩子的法子确实周全,既没有直接否定冯保的辩解,也没有偏袒任何人,而是把事情交给司法部门去查,用国法来说话,谁也挑不出错处。
“钧儿说得对。” 李太后放下佛珠,语气带着一丝赞许,“就这么办。让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亲自挑选官员,务必公正严明,查清真相。”
“太后娘娘圣明!” 朱翊钧适时地拍了句马屁,然后看向冯保,“冯伴伴,你觉得呢?这样是不是最公平?”
冯保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他想反对,可小皇帝的话说得冠冕堂皇,太后也已经同意了,他要是反对,反而显得心虚。可他心里清楚,冯邦宁那混小子,真的干得出强抢民女、打死读书人的事!一旦刑部真的去查,恐怕…… 恐怕会查出更多不堪的事情!
“老奴…… 老奴遵旨。” 冯保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却不得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知道,自己这次是躲不过去了。
朱翊钧看着冯保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没有丝毫同情。这就是他要的结果。让刑部去查,明面上是公正,实际上是把冯邦宁的罪行交给国法来审判,到时候证据确凿,就算李太后想保也保不住。而他,只需要扮演好一个 “懂事”“公正” 的小皇帝就行了。
“冯伴伴,你也别太担心。” 朱翊钧的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像个真正关心下属的君主,“说不定真的是误会呢?刑部查清楚了,还你侄子一个清白,到时候你就放心了。”
冯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比哭还难看:“谢…… 谢陛下关心。”
“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李太后站起身,“冯保,你也退下吧,好好当你的差,别胡思乱想。”
“是…… 是……” 冯保躬身行礼,转身退出了慈宁宫。他的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觉得离深渊更近了一步。他现在终于明白,小皇帝刚才的体谅,根本就是糖衣炮弹!这孩子的心机,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看着冯保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朱翊钧嘴角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查冯邦宁,只是敲山震虎,他真正的目标,是冯保,是冯保背后那盘根错节的势力。
“钧儿,” 李太后看着儿子,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你好像…… 越来越懂事了。”
朱翊钧抬起头,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因为儿臣长大了呀。张先生说,陛下要为百姓做主,要公正无私,儿臣一直记着呢。”
李太后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好,好,长大了就好。” 她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这孩子,似乎懂事得太快了,快得让她有些看不懂了。
朱翊钧依偎在李太后怀里,心里却在盘算着下一步。刑部去南京查案,肯定能查出冯邦宁的罪证。到时候,他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顺藤摸瓜,查查冯保其他的侄子,比如那个在采办中中饱私囊的冯永。只要把冯保的这些爪牙一个个拔掉,冯保也就成了没牙的老虎,不足为惧了。
佛堂里的檀香依旧缭绕,却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事态朝着朱翊钧预想的方向发展。他知道,接下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阻碍,但他有耐心,也有信心。
因为他清楚,自己站在正义的一边,站在国法的一边,站在百姓的一边。而这,就是他最强大的武器。
朱翊钧抬起头,看着慈宁宫的横梁,上面雕刻着精美的龙凤呈祥图案。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正在一点点拉开序幕。而冯保,不过是他亲政路上,需要清除的第一个大障碍。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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