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云顶”私人会所,最深处的“听雨”包房。
厚重的隔音门将外面的丝竹管弦与莺声燕语彻底隔绝,室内弥漫着顶级雪茄的醇香和一种无形的压抑。
蒋正鹤、蒋正立两兄弟坐在昂贵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年份威士忌,但他们端杯的手,指节都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中式盘扣上衣的男人,面容和善,眼神却透着一股历经风浪的沉淀与精明。旁人都称他一声“李哥”。
“李哥,”蒋正鹤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挤出一丝笑容,“条件我们都谈得差不多了,您看……今晚上就能把合同签了,钱款方面,也希望您能快些。”
李哥缓缓放下酒杯,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笑容温和,语气却不急不缓:“正鹤啊,做生意讲究个水到渠成。这么着急?慢慢聊嘛,细节还可以再斟酌。”
蒋正鹤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伸出两根手指:“李哥,我……我再让两百个!只要今晚签合同,打钱,这个数!”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这已经是割肉放血了。
李哥挑了挑眉,身体微微后靠,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两千五百个,收购你那个日进斗金的‘曼陀罗’……听起来,我倒是不亏。”
这时,一直强压着焦躁的蒋正立猛地吸了一口烟,将烟灰直接弹在水晶烟灰缸里,翘起的二郎腿不停抖动,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急迫:“李哥,我们卖的……不是曼陀罗一家。是我们在浙省,所有的产业。打包,一起。”
此言一出,包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李哥脸上的和煦笑容稍稍收敛,他目光如探照灯般在蒋家兄弟苍白而紧张的脸上扫过,声音低沉了几分:“哦?全部产业……这是,遇到什么事了?”
蒋正立狠狠嘬了一口烟,烟雾从他鼻孔喷出,像是要把内心的恐慌也一并吐出:“李哥,价格……可以谈!再低点也无所谓!但我们只要现钱,而且,必须在今晚上就出手!”
李哥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酒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目光在兄弟二人之间逡巡,仿佛在评估一件突然送到面前、却不知是宝是祸的货物。半晌,他才悠悠开口:“这么急……怎么,浙省这片池塘,你们两兄弟,是待不下去了?”
蒋正鹤喉咙滚动了一下,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他放下杯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李哥,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也知道,最近我们和‘江山控股’闹得不太愉快……现在,又来了个沈昭。” 他提到“沈昭”这个名字时,声音下意识地压低了些。
“我们两兄弟……现在是独木难支啊。” 他重重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无奈,“所以,我想着,干脆把浙省这点家当都变卖了,然后……跟我弟弟去内m发展。”
他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向李哥,语气无比“诚恳”:“我想了好久,盘算来盘算去,恐怕整个浙省,有能力、有魄力,又能镇得住场子,稳稳吃下我这一大摊子的……也就只有李哥您了。”
“哈哈哈哈哈……” 李哥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摆了摆手,“鹤老弟,你这话可就太抬举我喽!都是道上朋友们给面子,混口饭吃而已。”
他笑声收敛,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精明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如同终于看到满意价格的猎人:“不过嘛……既然你们兄弟这么有诚意,价格要是真的合适……”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目光扫过蒋家兄弟名下那些夜场、物流公司的清单,缓缓道,“你名下的这些产业,我,倒是都能吃下。”
蒋正立闻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端起酒杯:“李哥,仗义!价格,好说!绝对让您满意!”
凌晨一点,杭城的街头依旧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繁华落尽后的清冷。
蒋家兄弟从“云顶”会所那扇沉重的门里走出来,夜风一吹,带走身上残留的酒气和雪茄味,却带不走心头的沉重与寒意。
交易虽然达成,账户里即将多出一大笔足以让他们在别处东山再起的资金,但两人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只有卸下伪装后的疲惫与落寞。
蒋正立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用力拍了拍哥哥蒋正鹤的肩膀,试图注入一些力气:“没事,哥!别垂头丧气的!我在内m那边也有产业,底子还在!到了那边,咱们兄弟齐心,一样可以风生水起!”
蒋正鹤点了点头,目光却有些空洞地望着远处闪烁的霓虹,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唉……道理我都懂。可浙省……终究是咱们的根啊。十几年了,就这么……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心里头,真他妈的……不甘心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片土地承载了他们太多的野心、辉煌,如今却要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离。
“我们会回来的。” 蒋正立的声音斩钉截铁,更像是在给自己和哥哥打气,但眼神深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回来”是何年何月。他拉开那辆黑色奥迪A8的副驾驶车门,“走吧,哥。”
蒋正鹤最后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这片他曾经呼风唤雨的土地,眼神复杂,有眷恋,有怨恨,更有无尽的无奈。然后,他弯下腰,钻进了车内。
蒋正立坐进驾驶位,拧动钥匙,发动机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与此同时,他们车后,一排四五辆奥迪轿车也纷纷亮起大灯,引擎陆续启动,如同蛰伏的兽群。这些都是他们最核心、必须带走的班底。
车队无声地滑入依旧有些车流的街道。车内,死一般的寂静被蒋正鹤沙哑的声音打破:“先去接着你嫂子和侄子。”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危难时刻,他首先想到的还是结发妻子和骨肉。
蒋正立点了点头,手握方向盘拐向另一个方向,随即像是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问道:“那……‘她’怎么办?” 他没有明说,但兄弟俩都心知肚明,指的是蒋正鹤在外头那个养了几年、颇得他欢心的女人。
蒋正鹤沉默了,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良久,才仿佛耗尽全身力气般开口,声音低沉而疲惫:“去她那儿一趟吧……总得,好好告个别。就不带她走了。” 乱世浮萍,自身难保,那些风花雪月,终究是带不走的累赘。
蒋正立没再说话,只是默默调整了导航目的地。
二十多分钟后,车队在城西一个高档小区楼下悄无声息地停住。蒋正鹤独自推门下车,没有让任何手下跟随。
蒋正立坐在车里,点燃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不定,他透过车窗,看着大哥有些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单元门内。
电梯平稳地上升至六楼。这小区是一梯一户的结构,私密性极好,曾经是蒋正鹤特意为金丝雀挑选的安乐窝。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蒋正鹤迈步而出,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门口那个精致的白色鞋柜。
鞋架上,一双双款式各异、颜色鲜艳的高跟鞋整齐又带着点生活气息地摆放着,每一双都曾被他赞美过,都承载着一段温存或欢愉的记忆。
它们的主人,此刻或许正在屋内安睡,对即将到来的离别一无所知。
蒋正鹤伸出手,手指轻轻拂过一双红色绒面高跟鞋的鞋面,最终化作一声无人听见的沉重叹息。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微颤。犹豫了几秒,他还是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咔哒”一声,打开了这扇曾代表着他温柔乡的房门。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地洒在略显凌乱的沙发上,一件女士睡衣随意搭在一旁。
空气中,还残留着她常用的那款香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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