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林看着如同受伤野兽般喘息的金川,走上前,用力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沉声道:“川哥,为这种畜生生气,不值当。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你姑姑入土为安,让她走得体面、安宁。”
金川缓缓转过头,看向江林。他的眼神极其复杂,里面翻涌着巨大的悲痛、对眼前这个“熟人”突然出现在此的惊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在绝境中看到一丝依靠的茫然。
各种情绪交织,最终,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所有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江林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没再多说,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轻轻敲了敲车窗。
车里,大德和天赐正歪靠着睡得昏沉。
从昨晚事发,到处理现场、应对警察、搭建灵棚,两人几乎一夜未合眼,天快亮时实在撑不住,江林便让他们到车上眯一会儿。此刻被叫醒,两人揉着通红的眼睛,打着哈欠跳下车。
“怎么了林子?”大德嗓音沙哑地问。
“送金姨最后一程。”江林言简意赅,将准备好的几套白色孝服递给他们。
天赐和大德看到灵棚和跪在那里的金川,瞬间明白了情况,睡意全无,面色凝重地接过孝服,默默穿上。
金南枝没有亲生儿女,金川这个她从小含辛茹苦养大的侄子,某种意义上就是她的半个儿子,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人。按照老礼,金川披麻戴孝,作为孝子贤孙捧着她姑姑的遗像。
江林、大德、天赐,此刻也全都换上了朴素的白色孝服,神情肃穆。
他们没有多言,默默地走上前,与金川站在一起。
没有喧闹的鼓乐,没有浩荡的送葬队伍。
只有四个穿着白衣的男人,护着一具薄棺,沉默地向着城外的坟地走去。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脚步沉重而坚定。
江林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这位无辜惨死、一生善良坎坷的阿姨的敬意与歉疚,也用实际行动告诉金川你不是一个人。这份无声的陪伴与支撑,在凄凉的送葬路上,显得格外沉重与珍贵。
几人沉默地来到城外一片安静的坟地。一座没有刻名字的墓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这是金南枝很多年前就为自己准备好的长眠之地,紧挨着她哥哥嫂子的坟墓。
金川小心翼翼地将姑姑的骨灰盒放入墓穴中,然后拿起铁锹,一铲一铲地将泥土慢慢覆盖上去。
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次铲土,都在与至亲做最后的告别。
“我爸妈走的那年,我十岁。” 金川一边埋土,一边低声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从那以后,就是姑姑一个人带着我。她那时候也才刚三十出头,为了我,再没考虑过自己的事……”
泥土洒落在骨灰盒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伴随着他哽咽的叙述:
“那年下葬我爸妈,姑姑就在他们旁边,也给自个儿立了这么一块空碑。我当时还小,不懂事,拉着她的手问她,为什么要给自己准备这个?”
金川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混入新翻的泥土中:
“姑姑摸着我的头,笑着对我说,‘傻孩子,人都有走的那一天,早点准备,省得到时候给你添麻烦。’我当时就哭了,抱着她的腿说,‘姑姑你不会死!你肯定长命百岁!等我长大了,赚大钱,让你住大房子,过最好的日子!’……”
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几乎无法成句:
“可是……可是今天……我却亲手……亲手把姑姑……埋进了这座她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坟里……我答应她的好日子……一天都没让她过上……”
看着这个铁塔般的汉子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江林心中酸楚,他上前一步,轻轻拍打着金川的后背,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慰:
“川哥,别太难过了……姑姑知道你孝顺。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有自己的路要走,姑姑在天上,也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的,她会保佑你的。”
这句安慰却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金川压抑的悲痛彻底决堤,他蹲下身,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可我……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啊……我都没能跟她说上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金川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他蹲在地上,点燃了一支烟,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然而,当他抬起头,再次看向江林时,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泪水,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带着审视和探寻的冰冷。他看着江林,一字一顿地问道:
“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我姑姑,是怎么死的?”
江林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这一刻终究无法逃避。
他对着旁边的大德和天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离开。
大德和天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但他们了解江林,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向了远处的车辆。
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江林做出了一个让金川瞳孔微缩的举动——他缓缓从后腰抽出了那把随身携带、寒气逼人的军刺,然后手腕一沉,“噗”地一声,将锋利的军刺直接插在了两人之间的土地上!
军刺的刀身微微震颤,反射着冷冽的光。
金川看着这把突然出现的凶器,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和不解,但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江林,等待着他的解释。
江林也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目光迎上金川的视线,声音低沉而清晰:
“川哥,在我说之前,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算是间接害死你姑姑的那个人。”
他指了指插在地上的军刺,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
“我说完之后,你心里要是有气,有恨,觉得无法原谅。那就不用废话,拿起这把军刺,对着我,随便你怎么发泄。我江林,绝不还手,也绝无怨言。”
金川依旧沉默着,但那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内心绝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江林不再犹豫,他吐出一口烟,开始向着这位刚刚失去至亲的、曾经的狱友,也是如今苦主的侄子,原原本本地讲述起那个夜晚,在南枝超市门口,那场因他而起,最终却让金南枝无辜丧命的血腥冲突。
每一个细节,他的每一次出手,金南枝如何为了拦刀而受伤,如何在混乱中被淹没……他都毫无隐瞒,和盘托出。
空气中弥漫着烟草的味道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只有江林低沉的声音在坟地间缓缓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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