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在礁石上歇了约莫半个时辰,日光渐渐炽烈,晒得他后背的伤口发痒,那是血痂在愈合的征兆。他攥着罗盘站起身,脚下的礁石被海水冲刷得滑腻,每一步都要踩实了才敢动。往东南方望去,那片隐约的黑影愈发清晰,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能看清是一片错落的礁石群,礁石间似乎藏着低矮的建筑轮廓,被海水与雾气半遮半掩,想来便是烬海墟的外围。
他重新扎紧腰间的船帆残片,将最后一小块麦饼塞进嘴里——麦饼早已被海水泡得发软,带着咸涩的味道,却是他仅剩的食物。深吸一口气,他再次跃入海中,朝着烬海墟的方向游去。海水从鬼礁附近的暗绿转为深邃的蓝,水温也比之前稍暖,“海鸣”的声响依旧在耳边回荡,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的方向,罗盘贴在胸口,震动的频率与他的心跳渐渐同步。
游出数里后,海面突然泛起细碎的银光,像是有无数片鱼鳞在水下闪烁。林野心里一紧,攥紧了腰间的水手刀,他不知道这是何种海洋生物,是敌是友。就在他警惕之际,水下的银光突然翻涌,一道修长的身影破水而出,停在离他数尺远的地方。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皮肤是近乎透明的瓷白,耳后并非人类的耳廓,而是覆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鳍,泛着珍珠母贝般的虹彩。他的头发是深海般的幽蓝,湿漉漉地贴在肩头,尾鳍藏在水下,偶尔摆动时,溅起的水珠里都带着细碎的光。是鲛人——老人们说烬海附近有鲛人族群,能歌善水,通人性,却极少与人类接触。
林野握着水手刀的手松了松,却仍不敢放松警惕。那鲛人少年歪着头看他,眼睛是纯粹的墨蓝,像没有杂质的深海,开口时,声音清冽如泠泉,却带着一丝生涩的人类语:“你……能听见海鸣?”
林野一愣,没想到这鲛人竟会说人类的话,他点了点头,指了指胸口的罗盘:“这罗盘……它跟着海鸣的声音走。”
鲛人少年的目光落在罗盘上,墨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沉了下去,语气里多了几分警惕:“人类,烬海墟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百年前,就是你们的船队,惊扰了海灵,才让这片海变成如今的模样。”
林野的心沉了沉,追问:“百年前的商队沉船,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灯塔看守人说,烬海墟里藏着真相。”
鲛人少年沉默了片刻,尾鳍轻轻拍打着水面,带起一圈圈涟漪。他往水下看了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才缓缓开口:“我叫阿渝,是烬海鲛族的巡海者。百年前,那支商队并非触礁沉没,而是为了抢夺墟底的‘海灵珠’,不惜用黑巫术引动海啸,结果反被海灵的怒火吞噬。海灵珠是维系烬海平衡的核心,商队的贪婪,让墟城沉入海底,也让鬼礁生出幻气,章须成了守护鬼礁的凶兽。”
林野怔住,这与他从小听到的“海神发怒”的传说截然不同。他追问:“那海鸣是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能听见?”
“海鸣是海灵珠的回响,”阿渝抬手,指尖划过水面,水下的银光又翻涌起来,数尾鲛人浮出水面,都用警惕的目光看着林野,“只有能与海灵共鸣的人类,才能听见海鸣,而这样的人,百年间只出了两个——一个是百年前试图平息海灵怒火的老灯塔看守人,另一个,就是你。”
林野想起老灯塔看守人弥留时的话,终于明白为何老人会将罗盘托付给他——他是唯一能听见海鸣、能让罗盘指向真相的人。
“疤脸他们追我,是为了罗盘,为了烬海墟的财宝,”林野看着阿渝,语气诚恳,“我不想抢什么财宝,只想知道真相,也想知道,有没有办法平息海灵的怒火,让这片海恢复平静。”
阿渝沉默了许久,墨蓝的眼睛里闪过挣扎。他回头与身后的鲛人低语了几句,那些鲛人也纷纷用鲛人语回应,语气里有质疑,有警惕,也有一丝动摇。片刻后,阿渝转回头,对林野说:“跟我来,族母想见你。但你要答应,若你心怀贪念,鲛族绝不会容你。”
林野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进入烬海墟的关键,也是揭开百年真相的契机。阿渝摆了摆尾鳍,率先往深处游去,林野跟在他身后,水下的视野豁然开朗——无数发光的珊瑚丛在海底铺展,像一片流动的星河,鲛人们的尾鳍划过珊瑚,带起细碎的光,成群的灯笼鱼绕着他们游动,照亮了前行的路。
游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他们抵达了一处海底溶洞。溶洞的入口被巨大的珊瑚礁挡住,只留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穿过缝隙,里面竟是一片干燥的空间,顶部有天然的石缝,漏下细碎的日光,照亮了溶洞中央的石台。
石台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鲛人,她的尾鳍是罕见的金红色,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光晕,想来便是鲛族的族母。她抬眼看向林野,目光如深海般沉静,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沧桑:“人类的孩子,你带着罗盘而来,也带着海鸣的回响。百年前,老灯塔看守人曾向鲛族求助,想平息海灵的怒火,却因商队残余势力的阻挠失败了。如今你来了,是机缘,也是劫数。”
“族母,我该怎么做?”林野躬身问道,他能感觉到,这位老鲛人身上有着与海鸣相似的气息,沉稳而温暖。
“海灵珠沉在烬海墟的最深处,被百年前的黑巫术封印着,”族母缓缓道,“罗盘能指引你找到封印之地,但解开封印,需要‘听海者’的血,也需要鲛族的‘引魂歌’。只是解开封印的瞬间,海灵的怒火会再次爆发,若你不能以心共情,让海灵感受到无贪念的诚意,不仅你会葬身墟底,整片烬海都会掀起更大的海啸,波及你来时的港口。”
林野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想起港口的那些人,想起父亲的修船铺,想起老灯塔看守人的嘱托。他没有丝毫犹豫:“我愿意试试。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平息海灵的怒火,弥补百年前的过错。”
族母点了点头,抬手一挥,阿渝捧着一枚通体莹白的海螺走上前:“这是鲛族的引魂螺,吹响它,能引出海灵珠的回响,也能让鲛族的引魂歌传至墟底。你先随阿渝去墟城外围,熟悉环境,三日后,月圆之时,便是解开封印的最佳时机。但你要记住,在此之前,必须避开疤脸的追杀——他不仅想要财宝,还与百年前商队的残余势力有关,若被他找到封印之地,后果不堪设想。”
林野接过引魂螺,螺身微凉,触手生温,仿佛能感受到里面蕴藏的歌声。他将螺与罗盘、羊皮纸一同收好,看向阿渝:“现在就出发吧。”
阿渝点了点头,带着林野走出溶洞。重回海面时,已是黄昏,残阳将海面染成熔金,烬海墟的轮廓在暮色里愈发清晰,那些错落的建筑残骸,像是沉睡了百年的巨兽,静静卧在礁石间。
阿渝将林野带到一处隐蔽的岩洞,洞内干燥,堆着鲛人储存的海果与干鱼,足够他果腹。“我会派鲛族的巡海者盯着疤脸的动向,”阿渝站在洞口,尾鳍轻轻摆动,“但你也要小心,他的海盗船速度极快,想必很快就会抵达烬海墟外围。”
林野看着洞外的暮色,攥紧了手里的引魂螺。他知道,接下来的三日,不仅要躲避海盗的追杀,还要做好直面海灵怒火的准备。他不再是那个只会修船的普通匠人,从接过罗盘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这场冒险的核心,成了平息百年恩怨的关键。
夜色渐浓,海鸣的声响在耳边愈发清晰,罗盘在怀里微微震动,像是在回应着墟底的呼唤。林野靠在岩洞的石壁上,摸出水手刀,磨了磨早已钝了的刀刃。他知道,真正的冒险才刚刚开始——墟底的封印、海盗的追杀、鲛族的期许、海灵的怒火,所有的一切,都将在三日后的月圆之夜,迎来最终的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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