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面梦境之镜,如森然鬼林,将林玄策围困于中央。
每一面镜中,都是他最深沉的恐惧,是他堕落的未来。
镜光冰冷,照彻他识海深处,那面目可憎的身影吞噬着苏青璃哀鸣的剑灵,虔诚地跪拜在归墟巨棺前,更以那枚象征守护的黑戒,亲手重铸了一个万物凋零的灭世秩序。
这污秽的倒影仿佛拥有了实质,塔心那团传承了万古的守护火焰,竟在这镜光的污染下剧烈摇曳,原本向上升腾的火舌诡异地倒卷,如一条条贪婪的毒蛇,反向朝着林玄策的心火噬咬而来。
心火,是每一任守关者的根基与证明。
火焰被吞噬的剧痛,远胜于肉体千刀万剐。
林玄策踉跄后退,脸色苍白如纸,识海中那原本坚不可摧的“守护”二字,此刻竟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随时都可能彻底熄灭。
他感到自己的意志正在被这些“未来”所侵蚀、同化。
就在他即将被黑暗彻底淹没的刹那,一道清冷而决绝的声音自塔顶传来。
苏青璃扶着裂纹遍布的残剑,摇摇晃晃地站立着,她的身影在倒卷的火光中显得格外渺小,却又无比坚定。
剑脊上那道深邃的裂隙,此刻正闪烁着顽固的、不屈的金光。
“若你信那些梦……现在就杀了我。”她的声音不大,却如一道惊雷,在轰鸣的梦境与火焰中清晰地传入林玄策耳中。
杀了她?
林玄策的身体猛地一震,混沌的眼神中瞬间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猛然抬头,望向那个以身饲剑,只为唤醒他的女子。
她的眼神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令人心碎的坦然,仿佛在说,若守护的终点是毁灭,那不如由她来亲手终结。
“我若真堕,何须你逼?”一声怒吼,不似人声,倒像是困兽濒死的咆哮。
林玄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踏前一步,周身气息轰然爆发。
他眼中的迷茫与痛苦被一种更为狂暴的意志所取代,那是一种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向既定命运低头的决绝!
【意志吞噬·完全体】!
刹那间,他不再被动承受,而是化身为一个吞噬意志的漩涡。
这门功法本是用于对抗群体幻象,此刻却被他用在了对抗“自己”的未来之上。
他没有选择那些相对温和的堕落之景,而是径直冲向了那面最深、最黑暗、也最让他痛苦的梦境。
场景切换,他已置身于梦中。
他看见自己面无表情,手中握着那柄熟悉的青璃剑,而剑锋,正缓缓刺入苏青璃的心口。
没有反抗,没有挣扎,梦中的她只是含笑看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他耳边低语:“你终于……不用再守了。”
“不——!”
这一幕,比千万种酷刑更能撕裂他的灵魂。
他感受到了梦中那个“自己”的解脱,以及那解脱背后无尽的空虚与绝望。
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守护的意义,绝不是为了最终的放弃!
“给我碎!”
林玄策在梦境中发出了源自灵魂的怒吼。
他不再试图用逻辑去辩驳,不再用理智去分析,而是直接引燃了自己那被反噬得奄奄一息的心火。
心火化作无形之刃,以最纯粹的“不愿”与“不信”为锋,狠狠地斩向这个让他窒息的未来!
整个梦境世界应声崩塌,镜面般的空间寸寸碎裂,化作漫天光点消散。
而随着这最深层梦境的破碎,林玄策的【意志吞噬】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将这些破碎的幻象能量鲸吞入体,转化为自身心火的燃料。
原本倒卷的塔心火焰为之一滞,继而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硬生生顶了回去!
就在此刻,塔壁之上,一道苍老而虚幻的身影缓缓浮现。
那是一位身穿古朴灵纹长袍的老者,身形半透,气息缥缈,正是灵纹术士·白衍留在塔中的一缕残影。
他手中,捧着一卷同样残破不堪的阵图。
“初代曾言,‘信火’非一人之念,而是‘共守’之誓。”白衍的残影发出悠远的声音,仿佛跨越了万古岁月,“此阵名为‘万灵归一’,可连通诸天万界所有守关者的残存遗志,将他们临终前的执念汇聚于此。然,此阵需一柄承载着‘不毁’信念的剑器作为阵眼,方能引动。”
话音未落,苏青璃已然明悟。
她拖着重伤之躯,一步步走到塔心中央,将手中的青璃残剑,毫不犹豫地插入了白衍虚影所指向的阵眼之中。
嗡——!
当残剑入阵,剑身上那四个古老的铭文“信火不灭”陡然间光芒万丈,随即轰然炸裂!
剑身没有粉碎,而是崩解成了无数细小的剑灵残片,如亿万萤火虫般悬浮在半空。
每一片残片之上,都清晰地映照出了一幕幕悲壮的画面:一位又一位不知名的守关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面对着滔天魔焰、无尽深渊,发出他们最后的誓言。
“星辰寂灭,吾魂为灯!”
“此界沦陷,吾身为界!”
“纵万劫不复,吾志不悔!”
“誓言?可笑!皆是弱者自我安慰的枷锁!”塔外,那窥伺已久的梦魇君主终于失去了耐心。
祂见自己的梦境之力被破,发出了震动寰宇的咆哮。
九百面梦境之镜瞬间合流,化作一道融合了所有负面情绪与堕落未来的“自毁之潮”,如决堤的天河,直冲塔心而来!
那是要将所有的希望、誓言连同这座塔,一同拖入永恒的毁灭!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林玄策眼中再无半分动摇。
他抬起手,那枚因反噬而残破不堪的铁环静静躺在掌心。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将自己刚刚吞噬梦境、并由诸天遗志加持过的心火,尽数灌注其中!
铁环嗡鸣,与悬浮在空中的亿万剑灵残片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
火借剑势,剑凭火威!
林玄策的心火不再是他一人的火焰,而是融合了万古以来所有守关者“共守”之誓的信火。
而苏青璃的剑灵残片,亦不再是凡铁,而是承载了“不灭”信念的道标。
他手持铁环,对着那汹涌而来的自毁之潮,与身后的苏青璃异口同声,斩出了毕生至强的一击。
“一式,剑焚千梦!”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片极致的寂静。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火线横扫而出,那火光并非赤红,也非金黄,而是一种纯粹的、源自意志的辉光。
自毁之潮触碰到这道火线的瞬间,便如浸了油的纸帛,被悄无声息地点燃。
万千梦境,在这一剑之下,尽数化为飞灰。
而诡异的是,每一缕升腾的灰烬中,都短暂地浮现出一位守关人最后的呐喊,那声音汇聚在一起,只有一个共同的回响:
“吾愿守!”
噗……
梦魇君主那遮天蔽日的巨大头颅,从中央开始,无声地裂开一道缝隙。
祂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力量被如此轻易地净化,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道低语送入林玄策的识海:“你赢了……可你烧掉的……究竟是希望,还是恐惧?”
疑问,如一根毒刺,扎入胜利的喜悦中。
但林玄策已无暇深思。
他立于塔心,体内那融合了诸天意志的心火,此刻已然壮大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如一轮永不坠落的曜日,在他胸膛中熊熊燃烧。
掌心的残破铁环,在这曜日般的火光照耀下,竟开始了不可思议的重塑。
铁锈剥落,裂痕弥合,表面缓缓浮现出无数细密繁复的金色纹路,那纹路古老而神圣,竟与方才青璃剑上“信火不灭”的铭文同出一源。
与此同时,一道冰冷的系统界面在他眼前无声刷新:
【意志吞噬已满足进化条件……进化为:意志吞噬·超维态】
【新能力:可短暂承载诸天集体意志,施放‘信火领域’】
塔外,风暴平息。
那座悬浮于虚空中的归墟巨棺,一直紧闭的双眼,此刻已然完全睁开。
那并非血肉之眼,而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紧接着,沉重的棺门发出了“嘎吱”的声响,缓缓向两侧开启。
然而,棺中并非世人想象中的灭世者,也不是任何形态的恐怖生物。
那里面,是一片虚无的火海。
火焰静静燃烧,没有温度,没有光亮,却仿佛能吞噬一切。
苏青璃望着那片火海,感受着其中那股同源而又更为浩瀚的气息,喃喃道:“原来……那不是囚笼,而是源头……是初代守关人自焚意志所化的信火之海。”
她转过头,望向塔心那个浑身散发着曜日光辉的男人,眼神复杂而震撼。
“林玄策,你已不是持戒者……”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是‘信火’本身。”
林玄策缓缓握紧了手中已然重塑的金色铁环,又看了一眼那些重新汇聚、虽有裂痕却光芒更胜的青璃剑,低声回应,像是在对苏青璃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那就让这火,烧到尽头。”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方,那无人知晓的九渊之下,一处被万古剑阵层层封印的绝地深处,一颗沉寂了无数纪元的灰金色心脏,竟随着林玄策的心跳,跨越无尽时空,沉重而有力地,同步搏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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